正文 無愛之人 — 流感_01

早晨时,当吴望睁开眼坐起身後,发现床铺已空,许煦晖已经出门了,吴望查看时间,发现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没想到自己睡了这麽久,或许是前天通宵三十小时的後劲还没退,这两天他的睡眠量上达十小时。

他的身体四处疼痛,特别在後背与肩颈,还有手臂肌肉,都酸疼到无力的程度,他感到口乾舌燥,还有点头晕,打算等下午再好好的跟许煦晖抱怨他打地舖适应不良。

吴望起床後,把被子整齐摺叠好,原本把後棉袄叠在许煦晖床上,一放上去,吴望脑海里就想到许煦晖生气鼓起来的脸,差点都忘了许煦晖有床癖,不能把原本放在地板的被子叠上去床上,吴望赶紧把棉袄改放到书桌上。

吴望有点头昏眼花,想找水喝,但他包里的水壶是空的,许煦晖房内用来装水的小壶也见底,正当他苦恼时,想到一进门的走廊处就有饮水机,吴望从阳台拿出鞋子,踩住鞋子的脚後跟,套上鞋子就走去盛水。

经过游宇路房门时,吴望迟疑了一下,但他太渴了,顾不了太多。

吴望把水壶盖转开,抵住出水口,当水装到五分之一时,他就先把水壶拿下来一口气乾完,紧急缓解口渴,喝完再继续装,只是这台饮水机只有冷热两种选择,没有冰水,喝完以後,吴望还是觉得难以将身体降温。

吴望听到门锁声,原以为是有人回来了,结果是二号房门开了,有一只手领着鞋子从门内伸出来,把一双白色帆布鞋放到门口处,再来是有个瘦小的人正对着房门退出来,吴望把注意力放在游宇路身上,没注意到水壶的水已装满。

「啊啊!」水从瓶口流出,沿着吴望的手流进他的袖口,吴望赶紧放松压着按键的手。

「阿宇,早安!」吴望喜上眉梢。

你昨天还好吗?吴望想问他,却迟迟不敢开口。他看见游宇路整个人完好无缺,没有少只手少条腿,昨晚的操心得到释放。

「午安。」游宇路正要把耳机往耳里塞,停止动作,含蓄点头,当他再抬起头时,把视线放在吴望的脸上并皱起眉头。

「那个画!我带来……」吴望说到一半,游宇路就大步朝他走进,并把自己的手贴在他额头上。

「好红,发烧了?」游宇路另一手摸自己的额头。

吴望的心扑通一下,他垂眼看着游宇路,俯视角度让他看见游宇路细长的睫毛。第一次见面时,吴望就发现自己喜欢这个人的眼神,当时只是觉得他眼里全是透彻;第二次见面时,游宇路戴上眼镜,且回避吴望的眼神;第三次见面时,游宇路的眼神多了些许笃定,特别是在他去花市买薰衣草时;这一次,吴望对这个人有了莫名悸动的感觉。

「噢、有吗?我只是觉得有点头昏。」吴望退了一步,暗示游宇路放下手,不然他的感觉太混乱了,他的心跳加速,分不清楚是因为身体的发热还是眼前人。

「医院。」游宇路速答。

「没有那麽严重啦!」吴望很少挂病号,许煦晖曾嘲讽他「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医院。」游宇路颔首,语气坚定。

「等一下就好了。」

「医院。」

吴望迟疑,之後缓缓地问:「……现在?」

「嗯。」

「好吧。」吴望感觉这对话似曾相识,他总无法回绝游宇路的提议。

「那你等我,我拿东西。」吴望没有意识到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意外地留住游宇路正要去上学的步伐。

吴望返回三号房,顺手把游宇路招了到门前,吴望把画布从角落拿出来,急忙撕掉黏在画布上的报纸,灰黑报纸底下是幅用色平淡却引人入胜的油画,吴望把画拿给游宇路,嘱咐他要托着後方的画框,不然手会沾到颜料。

「知道。」游宇路的意思是:我当然知道,我以前画过。

「抱歉,我提醒惯了。」吴望眼神闪避,转身收拾包包。

游宇路仔细地端详画面,画面里百分之九十都是都市的车潮和大楼,车灯光轨划过一条条线,人行道挤满人潮,拥挤又烦闷,游宇路对此感到熟悉,这正是他所熟知的世界的样貌,游宇路待不住人多的地方,害怕密集人群,每一次站在马路口等红绿灯时,看到不停亮起那警示的红──血腥又危险的颜色,游宇路都有一种被劝诫的感受。

游宇路在画面左上角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栏杆外,双脚悬空摆荡,他的模样并不清楚,只是用线条和填色模糊带过,原先能在画面聆听到的车水马龙嘈杂声一下没了,这画面因左上角的人变得寂寥。

游宇路灵光一闪,发现这就是吴望会想把画给自己看的原因,吴望看见他待在楼顶有多颓唐,这个世界太吵,而他在上方太安静。

「如何?」

「你的画不需要我来评价。」

游宇路从前有过一阵子疯狂参加学生美展的时期,在那个时候虽然绘画量很大,但全是为了比赛而画,需要把绘画题材修改成评审喜欢的口味,或是历届参赛得奖的主题,不外乎都是反讽和正向的。学生美展在游宇路心中因此敬而远之,比赛容不下心之所向,比赛只是评审利用他的审美去筛选舒适圈以外的人,就跟设计一样,游宇路在设计的路上,深感这种束缚。

「我是在问你有什麽感觉?」吴望没死心,换了问法又提问。

「嗯……很温暖。」

「哇,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评价了!」

吴望身为该届油画能力数一数二的人,一直以来都只会听到人们议论他的画工,别人能给予最多的回应都是客观的,像是怎麽画的、很细致、用色很好,也许是因为过往吴望的画都像一本教科书,以前在画室练习静物,无论光影处理得再怎麽好,也只是局限於静物而已,吴望绘画的素材来源都是来自照片再加以转化,写生则是透过自己的双眼,将实体的景物聚焦或虚化,用以达成理想的画面,其中还包括许多无法预期的因素,像是情绪、当日天气等,都会影响作画,而较抽象的画都是直觉的,没有「具体」的视觉,也是最多人给予「看不懂」的回应。

人们非常在意自己能不能看懂一幅画,说得好像看懂了,就是全然理解作画背後情感,确实有很多画作都是机械式地完成,别说是静物了,就连吴望在写生时,都感觉那是一种需要把东西画写实的使命,这却突显了「创作」可贵之处。

创作,将迸发的情绪直观转为视觉,这当中又分为「好懂」跟「不好懂」。

好懂的是指有具体形状的,像是一本书、一座桥、瀑布、山岚;不好懂的指的是蓝色的圆、紫色曲线,许多观者无法理解艺术,他们将无法理解的艺术局限於此,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定义「理解艺术」。

对於吴望来说,理解艺术就是说出自己直觉的感受,所以可以对着一个蓝色的圆理解成理性偏执狂,对紫色的曲线理解成精神疾病患者的心电图。

游宇路的回应正是如此,结合过往的生命经验,简单地说出感觉。

没有答案,对艺术来说是家常便饭,追求答案,对艺术来说也是稀松平常。

许多进入艺术行业却还是默默无闻的人,陷入找不回初心的痛苦,急於摆脱现况,但是,找不回初心这件事理当也是一种状态,在这个时期所有的创作,在作画者眼中都差强人意。

吴望始终认为,平凡的画如果只有一幅,也许很平凡,但是平凡的画如果有一百幅,就不平凡。吴望十分感叹,这句话听来简单,但是要把心态完全转换成这种鸡汤又励志的想法却是难事,在作画的路上,他自己仍旧是一只雏鸟,尚未摆脱世俗眼光,他进入一条极狭的隧道,只得静待日後的宽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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