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罚站时,许煦晖拿着理化课本,里头还夹数学考卷,乖巧地温习陈育杉替他整理的重点,可他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他以为就只是人站在门外,只是位子的区别,但当他站在门外发现面前有其他班的同学经过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下堂课他改变主意,站在门外时把手插口袋里,假装自己只是出教室透透气。
第二天罚站时,许煦晖才想到能找些藉口,他向班导说要去厕所,十分钟下课时间只有七分钟在罚站,这个理由上下午能各用一次。但最好免除罚站的理由就是课堂老师延缓下课时间,像是星期四下午第二堂的国文课,国文老师在钟响前还没提点完下周作文考试的书写要领,全班哀嚎,独许煦晖一人期盼老师能多讲一些。国文老师不敌同学的抱怨,只拖了五分钟才放人下课,一下课後许煦晖又站在门边,他从抽屉抽出孔洞夹,打算用罚站的五分钟时间随意涂鸦。
许煦晖将前两个分页格往前翻,下笔时,国文老师正好从前门出来,看着许煦晖冷不防说:「这好像你。」
「啊?」许煦晖缩手。国文老师又接着说:「这个小男孩好可爱。」
许煦晖这才意识到国文老师是在说孔洞夹的卡通图案,印刷在封面处剪着齐浏海盖住眉上一片额头且咧着大大微笑的男孩。
许煦晖没说话,只是朝国文老师点头。他看着孔洞夹上的男孩,感到五味杂陈。
时间来到星期五,许煦晖已经罚站三天,他非常庆幸隔天就是礼拜六,他至少有两天时间能不来上学。
下课钟响後,陈育杉伸长手拽住许煦晖。
「聊聊吗?」陈育杉试探的问。
「不聊,罚站去。」
「我到门边找你聊啊,没人看到没差。」
「嗯。」
陈育杉明显感觉许煦晖这三天不对劲,不只话变少了,思绪也一直不在教室里,但陈育杉又觉得若今天被罚站的人是他,肯定也会不想待在学校,请假也没用,因为要罚站的天数还是要补完。
「许煦晖,这礼拜我们读书预计读到几点?」陈育杉站得比许煦晖更靠走廊,试图向众人掩盖许煦晖被罚站的尴尬。
「啊……我这礼拜六傍晚突然有事,我们可以读到下午四点就好吗?」许煦晖站在老位子,经过惩罚的洗礼,他甚至对这个角落产生莫名的归属感。
「什麽事?」陈育杉看到许煦晖嘴角抽笑一下。
「没事,就是想买个东西。」
「行啊,我陪你去买。」
许煦晖欲还口,把头转向另一边,将眼神看得更远,然後轻轻地答好。
放学时,陈育杉把所有考科的书塞进後背包里,把书包都喂胖了还塞不完,打算剩下的课本就用手抱着,正要问许煦晖收好没时,对方已经等在侧边,陈育杉看许煦晖的书包是扁塌的。
「你的书都带了?」陈育杉把雨伞挂在手腕上。
「带了一点,已经够了,明天有得读就好。」
「噢。」陈育杉想着这家伙肯定懒得背书,要借自己的书看。
「那我的书可以放你书包吗?反正你那里空间还多。」陈育杉接着问。
「好啊。」
校车上的学生总像夏季聒噪发春的蝉,叫呀叫,此起彼落的声音没有散去之时。陈育杉也如往常般和许煦晖闲聊,只是陈育杉感觉自己得比平时花更多力气,就像在拉一个即将沉入水底的人,对方没有打算挣脱,没有奋力踢水,任着漩涡随意没入水底。
「陈育杉。」许煦晖把身体靠在窗边,无力地喊了陈育杉。
「干嘛?」
「我之後要去一个地方,要去寻找快乐。」
「是喔。欸,我跟你说,听隔壁班的人说这一次地理考试出题的人是刘老师欸,每次只要是他出题,每班平均都只有八十来分。」
「他出的题真的很难,我都只拿六十分。」许煦晖笑谈,「不过陈育杉你有差吗?你成绩那麽好,就算考难一点,也只是拉高别人和你的分数差距而已,如果考得太简单的话你的优势才会不见。」
「有差啦。」陈育杉缓过神,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过,这对我来说才真的是没差。我不在意成绩,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觉得你还是在意吧。」
「不,我真的不在意了。」
「你加了一个『了』。」
其实陈育杉知道许煦晖一直不像他表面那样对成绩不在意,因为一个不在意成绩的人不会一天到晚巴着他要解答。
「我有吗?」许煦晖反驳。
「有啊,你刚刚不是说『我真的不在意了』?」
「你不要抓我语病。啊,要下车了。」这个话题仓促结束了。
陈育杉和许煦晖的家在同一区,从下校车的地方往回走正好同个方向,许煦晖的家比较近,就在便当店斜坡下面,陈育杉则住在转角後的社区大楼。沿路会经过商店街,这一两年因为这区开始盖建案,越来越多商店入驻,有早餐店、眼镜行、全联购物中心,有一阵子夹娃娃又流行起,三角川的黄金店面短暂的营业过夹娃娃机店,可营运不良,三个月不到就收摊,之後开了一家药局,就是许母常叫许煦晖去的那间。
「陈育杉,我看我今天就先去买东西好了,这样明天就不用浪费你的时间。」许煦晖停在药局前。
「我陪你啊,你应该不会买很久吧?」
自动门叮咚滑开,陈育杉调整书包的背带好让腰椎舒服,双手握着肩带踏进药局,许煦晖在前面带路,绕过商品层架,在药柜前寻找。
「你要找什麽问一下柜台比较快。」陈育杉等在旁。
「说的也是。」
「我想找有没有能让人睡得好一点的药?我妈最近过敏太严重,老失眠。」许煦晖靠近柜台,看着柜台後方一箱又一箱的药柜,怀疑药师到底怎麽在药物山里找药。
「有啊,这个就可以了。两百五十元。」药师转身把後方柜子拉开,顺手抽出压在下面的蓝色纸盒。
「嗯,好。」许煦晖盯着纸盒上的药锭数量,从口袋里拿出五百元,接过药盒,塞进口袋。
「找你的钱。」许煦晖伸手取回找零,一起塞进放了药盒的口袋,大腿上鼓起的口袋晃着方盒子和零钱声。
「你妈妈失眠?」陈育杉问。
「对啊,她最近工作太忙,回到家还是在加班,压力太大都睡不好。」
「哇,你妈的公司也太操,没想到导航公司这麽黑。」
「我家到了,掰掰。」许煦晖拐进便当店旁的巷子。
「掰掰。」陈育杉对着离去的背影挥手。
许煦晖爬着旧公寓的楼梯,在心底暗暗抱怨旧公寓的楼梯每一格的大小不一,爬起来特别费力,他喘气爬至四楼,从书包侧袋拿出钥匙,进门後有秩序地脱鞋,并把每双鞋子排好,连许母的鞋子也都从鞋柜里拿出来一双双整理好才重新放入。入玄关後,许煦晖把钥匙放在木柜上,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把书包打开才发现陈育杉的书还在包里,他把陈育杉的书堆叠在平时摆作业的桌上。他刻意将物品放置在一目了然的地方。
许煦晖把水壶拿出来後就进房,将自己反锁在房内。
许煦晖将计画提早一天,准备爽约陈育杉。他把药盒从口袋拿出,将埋在银色薄片里的药物一锭一锭取出,一口气全咽入胃里。
许煦晖觉得那些伤害别人的人往往不记得自己的残忍,而他此刻在想这件事又有何意义呢?反正一切会随着意识淡出慢慢远离他的肉体,他不用考第二次段考,不用再去门口站四天。接下来他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会到达快乐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