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点时间抵达超市,周五傍晚的人潮相对多了些,秦燕手推购物车,在生鲜食品偌大的柜前仔细挑选。
全曲不论待在哪座城市,逛超市的次数极少,对食材、料理这方面又压根儿不理解,虽说她挑食,可秦燕这麽长时日下来对她的挑剔已掌握透彻,无须经过询问,自个儿将所需食材放进推车。
默默跟在秦燕身边,全曲一路兴致索然地随处张望,直至经过放置调味料的区域,视线扫过,下一秒,目光便从此锁在货架上某个显眼的位置。
是罐辣酱。
是她莫名熟悉的辣酱。
忽地一抹画面急闪而过,全曲怔怔望着,感受到一股热意渐於眼周扩散,尚不及反应,眼尾在白炽灯下凝出一粒剔透晶莹。
不明情绪倏然涌上,愣是梗在心尖,而她找不着排解的出口。
那一瞬的画面里,有全海暽,还有她自己。
母亲手上,正端着她认出的辣酱,面上挂着温煦的笑,小娃儿捱在母亲身侧,听她说这罐辣酱有多好吃、多畅销,并且如何成为嗜辣之人的心头好。
全海暽擅厨艺,从前一遇上空闲,便是窝在厨房里,忙东又忙西,每每不过多久便能生出一桌全曲爱吃的料理。
不论甜点,抑或正餐饭菜,都找不着能够难倒她的食谱。
全曲愣神着,而後顿然惊觉,自己打小吃辣的喜好,似乎便是在母亲的潜移默化下形成的。
本还在身後的小姑娘没跟上来,秦燕停下步伐,回身就见她呆呆地愣在原地。
走回她身侧,秦燕没仔细注意泛红一片的眼框,只随着姑娘视线投射的方向看去,对她呆愣的反应不明所以。
「怎麽了?」秦燕一边问着,待目光重新放回全曲那张小脸,不禁愣然一瞬。
雪白的肌肤,淡淡绯色圈在眼周,浓墨般的眸里浮荡着透亮水光,摇摇欲坠的泪珠承受不住重量,沿着脸旁的弧度缓缓淌落。
全曲时隔许久终於眨了下眼,艰难地拉回走远的心神,慌乱地抹开突如其来的眼泪,细哑的声线微颤:「没什麽,没事。」
这话秦燕才不信。
瞧着姑娘故作镇定,眼里却掩不去茫然的神色,他只想尽其所能给予关心,可又不晓得她是陷入哪段过去,不好提问。
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她为了回答,再伤心一遍。
然而,全曲自己也不明白,泪腺无故地运作起来,彻底乱了平静的心绪。
她就是,久违地看见了母亲而已。
是恶梦以外的母亲。
是平日里,笑容娴雅清丽的母亲。
是从她的脑海里走失许久的,好难寻得的记忆片段。
秦燕在一旁打量姑娘片刻,发现异常的脸色已逐渐平复,心里觉着这样就好,没事就好。
「咱们要不买点零食?我记得就放在这附近⋯⋯」他尝试转移姑娘的注意力,开始莫名其妙地说起自己半夜时常嘴馋,可家里竟没存放零食,害得他每夜都只能皱眉入眠。
一字一句的抱怨全曲压根儿没心情听进去,通通屏蔽於耳外,让男人自顾自地说话,反正即便没给回应,他瞧着也不尴尬。
等秦燕重新回过身推起购物车往前走,她才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瞄了眼日期。
又快到了。
一年逝去,时光如梭,严冬的季节又到了。
眸光黯了黯,全曲撇开眼,收拾好杂乱的心绪,将手机收起,跟上秦燕。
记忆被勾起彷佛是预兆似的,待两人将采买物品结完帐,回到车上时天色已暗下。
超市并不位在美术馆往住家方向会行经的位置,因此回程的路相比从美术馆过来,更绕了些,所需时间也更长,全曲倚在副驾座椅上,逐渐昏昏欲睡。
费力撑着想让意识清醒,可眼皮愈发地重,也不知是累了多久,身体似乎打定主意要将这阵子缺乏的睡眠通通补回来。
秦燕注意到姑娘不断向前点着的脑袋,没忍住轻笑出声:「想睡就睡,到了叫你。」
这话让姑娘清醒了几秒,她就像课间偷打盹被抓包的学生,轻咳一声又讪讪地笑笑,同样羞窘,不同的是她能正大光明地睡了。
本还想着同是上整天班的人,人家好意顺道接送,自己光坐着就累成这副德性,睡着似乎太没良心。
可现在没那问题了。
全曲微侧过身,没再多加思索,很快地沉沉睡去,路上偶有颠簸也未受影响。
直到梦里出现她向来忙於逃避的面容。
暖喣的天,阳光不吝啬地穿透落地窗,将室内照得暖黄明亮。
九岁的全曲,只手抱着娃娃,小脸爬满散不去的睡意,细嫩的小手揉着半睁的眼,适应着亮光,踩着小碎步缓缓出了房门。
刚睡醒的她口有些乾,想到饭厅倒水润润喉,可视线才逐渐清晰,印入眼帘的便是昨夜令她心生畏惧的身影。
全曲伫立於原地,身型娇小,面上表情依旧不多,那双眼眸看着却一点也不凉薄。
可那身板极为单薄,简直无法想像如何承受背上那两道偶尔还会泛出血的伤。
全是他打出来的。
只因全曲当时拉着他的衣角,轻声问了句:「为什麽爸爸跟我不同姓?班上的同学好像都跟爸爸姓。」
她就不该在这男人喝得烂醉时出现。
男人自酒杯里抬起头来,几缕细红血丝自眼角蔓延,他定睛瞧着身旁跑来拉住他衬衫一角的女孩,弯了弯唇:「是啊,你为什麽姓全呢?」
之後全曲看着他又笑了几声,两手忙於抽出腰间皮带,拉伸几下僵硬的肩颈,而後再度望向自己,笑道:「真的不知道原因麽?」
那抹半点不带笑意的笑容让全曲愣了愣,若她当时能知晓过後几分钟会发生的事,大抵便不会开口询问。
顶着背上两道依旧深深泛疼的伤,九岁的全曲不晓得原因,可她彻底明白——
姓氏是父亲心中的禁忌,不能提,也没敢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