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前,初夏的夜,郁热的天。
一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之後,雷声眨眼间响在耳畔,单薄的身影在忽隐忽现的光亮下被剪成颀长黑影,随着丝丝光线鼓动,看着有轻微颤抖。
姑娘缓缓放下萤幕亮着白光的手机,许是酒精迟来的作用,眼神略微涣散,聚不到焦,也没打算聚焦。
只身伫立了好一会儿,她垂下双眸,尝试着迈开步伐的第一步,同时耳边传来了一道男声。
「全曲⋯⋯」
半出的步伐一顿,脚还悬在半空,侧眸望去之时才放下。
全曲一双布满迷蒙浓雾的眸子眯了眯,大半晌才看清了从几步之外,阴影处里走出来的男人。
她方才压根儿都没发现还有个人站在这里。
男人一走进,和自己也就三步距离,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也不晓得是往墙边退了,更危险。
去路都给忘了留。
全曲这才明白不久前认为自己越发清醒简直是错觉,此刻脑袋开始混沌,浑身血液全不要命似地向上冲了的感觉,胀得她头昏眼花。
她向来记不太清只打过几次照面的人脸,却是尽力从搅混的思绪里挑出一丝清明。
萧何。
这男人是萧何。
是早上缠她一路至教学楼底下的男人。
若没记错⋯⋯甚至被严末生生断了与她对话的机会。
全曲眯起那双美眸,硬是挤出些明朗的神智,四肢却不听使唤,只得看着男人不停前进,而她最後步履蹒跚地撞上背後那道红砖墙。
将坏的路灯依旧不停歇地闪烁,於反覆的一明一暗之间,她勉强定下慌乱的心神,打量眼前步伐亦不甚安稳的男人。
她目光紧跟凌乱的步伐,十一年前的记忆又无声无息被勾了出来,盘旋整个脑海,挥散不去。
待他最终於面前站定,没有更近一步的距离,彼时白光一闪而过,划破漆黑天幕,不过几秒,震耳雷鸣随即响彻浓稠云霄,掩去她逐渐加快、加重,乱成不规律的声声心跳。
她嗅出了专属雨丝咸腥的味道。
是滂沱大雨的徵兆。
与那时太过相似的种种环境条件,逼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窒息不已,如同一块千斤重铁压在心上,死死占据心房,挪也挪不动,搬也搬不开。
她只想离开这里。
见男人站直了身子却始终不开口,稀里糊涂间,全曲在不散的雨腥味里又闻出了浓浓酒味。
倘若不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就是这男人喝酒了。
全曲意识到的瞬间愣了愣,头昏脑胀的感觉都退去几分,她扯着听上去有些颤抖的嗓音,迟疑地出声:「你想做什麽?」
灯火通明的宿舍楼下,数只夜间也照得清的监视器面前⋯⋯
他能干什麽?
想干点什麽都不行。
萧何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轻哂:「我等你回来好久了。」
他的脚步又往前挪了几寸。
全曲已然无路可退,她不动声色地更贴紧墙面,发颤的手一边藏匿背後,拨通了电话。
第一通,恰好拨在男人开口的瞬间。
没通。
「你可不可以说点什麽?早上也是什麽都不说就让那男人拉走⋯⋯」萧何捏着眉心,他觉得自己今天喝太多了,从来没有如此头疼过。
他摇了摇头,忽儿重心一个不稳,往前一倒只手就撑在墙面上。
萧何似是喃喃着:「我哪里不好了?哪里比那男人差了?」
蔓延的沉默不过几秒,等不见全曲回覆,他也没耐心了,往墙上泄愤似地用力一捶,语调也多了几分粗暴:「我让你说点什麽不行麽!」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那一捶,恍然间犹如厚重的酒杯朝她袭来——
全曲顿时被吓得闭紧眼,大气也不敢出,紧咬着下唇,用仅存的理智继续打了第二通电话。
「滴哩——」
殊不知未关静音,拨出去的瞬间,那道铃声在彼此寂静的咫尺之间,听得特别清晰。
脑袋已经足够不适的萧何,听见那铃声的当下,几乎是同时睁眼,里头全是簇簇火光,一点即燃。
「又想打电话叫那男的过来?」他轻笑一声,阴阳怪气的,面容狰狞得异常扭曲,「怎麽?以为我不知道?」
全曲觉得自己要疯了。
「第二通了,他还不接?」
其实是第三通,他没接的电话。
心脏跳动速度快得简直要奔出胸口,她紧闭着眼,意图佯装镇定,脑海里却怎麽样都是萧何与十一年前醉得理智尽失的男人重叠的身影。
身後雨声使劲咆哮,点点腥味掩不过空气中弥漫的酒气,若是男人手中再有件随便什麽实物⋯⋯
她大抵真会当场晕在这里。
现下支撑着她意识的,不外乎是那个男人。
那个曾在浓墨夜里安抚着她的男人,以及前些日子他给足安全感的承诺。
要她有事找他,他都会在的。
只要拨了电话,他都会来的。
全曲失魂落魄的模样全倒进萧何眼里,墙上屋檐不宽,大雨落得他後背湿了个透,衣裳湿黏一片,却是令他脑子清醒几分。
电话没通就断了,机械式女声不留情地穿透话筒而来,他听得清楚,无法遏止地讥笑一声,情绪却很淡:「你就爱这种男人?」
姑娘眼睫颤了颤,似是听清了他的话,却也没打算多加回应。
失魂了吧这是。
几分钟内他着实都在唱着单人相声。
自己这辈子不被搭理的次数实在少之又少,萧何索性站直了身子,对姑娘的无形压迫转瞬间烟消云散。
全曲这才有了呼吸喘息的表现。
她的手依旧打着颤,暗掉的屏幕如同不见希望的心彻底沉了一般,死寂一片,黯然无光。
凉意阵阵漫过心头,该是燥热的天气,此刻她却只觉浑身冰冷。
种种惧怕短时间内自心口倾泻而出,如颗雪球般滚滚而来。她只看得见那男人魁武的身影,朝自己追跑而来,不停下脚步,不放过任何能逮着她的机会。
说什麽都要灭了她的口的模样。
萧何事到如今已是思绪清明了,见她脸色白得特别不对劲,便又往柴火上添油:「不来救你的男人,你还爱着做什麽?」
他俯下身,捉起姑娘下巴,强令她与他平视,一张俊颜笑得诡谲:「你说,如果我对你怎麽样了,他会不会疯掉?」
全曲下颚死死绷着,她想抬手拨开,却无奈四肢无力没能反抗,脑里又满是那夜血腥场景,哪里还听得进萧何的一字一言。
萧何看着不说任何话的全曲,开始回想今晚本意只是想从她口中听见拒绝自己的理由⋯⋯或是不能接受自己,而是喜欢另一位男人的理由。
他从来没被拒绝过。
打小被纵容出来的性子,经不起一记打击,借酒消愁去了,却没想过浇不息其中怒火,喝着喝着越是想来理论一番。
孰料姑娘脸上没会儿就不见清冷不见冰寒,反倒尽是被胆怯、畏惧,种种与她周身违和的情绪所填满。
呵,他有另她如此害怕的本事麽?
潮湿的空气凝了滞了,漫於雨幕中的僵持无人打破。
用了不知多久冷静下来的萧何,终究是没想酿出大祸,心里亦觉着今夜达成了此行非本意的目的——听不见他想听的话没关系,总归是挑起了那两人之间感情偌大的裂痕开口。
萧何松了手,还给姑娘活动自由,重新站直身子,嘴边挂着卑鄙的笑。
「这种男人值不值得,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