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装饰用的木门,一道颀长剪影伫立在路灯打出的圆形光源内。
似落寞,似悲凉。
严末长舒了口气,仰天一瞧,果然又是无月的夜。
回想萧何方才的刺激,当下他不禁暗道招数实在太浅。
在来这里之前,路上并非从未想过他会提这件往事,但也认为除非逼不得已,他不会抽出这张底牌摊在自己面前。
所以他心里早有个底,稳妥地接收来人的攻击,面上依旧不慌不乱。
严末自始至终端着一张镇定自若的脸,面容浅淡,沾染几丝冷凉夜色,在微弱的黄光之下,一双黑眸愈发深沉,冷视眼前肆无忌惮胁迫自己的人。
严末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没有胜算的仗从来不打,就如没有把握的官司,他也从来不碰。
沉默逐渐扩散於阒寂无声的密闭空间之中,萧何好整以暇地重新靠进椅背凹陷处,耐着性子期待对坐的人还有什麽话好说。
良久,严末嶙峋长指在腿上轻敲两下,不疾不徐地道:「萧荣这几天,有什麽消息会发布?比如能够促使股价上涨的合作案?并购案?」
萧何玩着酒杯的手一顿,不明白为何这时竟提起与他该担心的事情不着边的问题。
萧荣物流是萧日集团旗下子公司,也是萧日主要的金流来源之一,承揽国际海运空运等运送业务,国内运送同时占据市场一半以上业务,集团向来对这家子公司的发展不可谓不重视。
他尚不及开口,严末继续念出两家公司名称:「霖宏、景长。」
只见某人面色铁青,错愕地好似已快控管不住情绪,捏着玻璃杯的指骨逐渐泛白。
「我就好奇了,这几个月萧荣持续下跌的股价,怎麽就有人有闲情逸致一点一点买入,双双买成持股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股东?」严末轻哂,语调不紧不慢。
这二位大股东是两家控股公司,甚至这两家公司的代表人⋯⋯
严末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你觉得这是什麽情况?」
两个月以来萧荣持续释出的各方消息令股价不断下跌,似是无意,因此严末首先不觉得有什麽。直到後来察觉不曾跌成这样的公司股价居然在这个月以内完全没有重新上涨的趋势,他留心了下持股超过百分之十的股东变化,发现两位法人股东上窜成为继萧日这家母公司之後,持股最多者。
再靠点执业以来累积的雄厚人脉,他轻而易举得出那两位公司代表人,均和萧何交情匪浅。
要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这人头名义挂得也是光明正大,还当真以为不会有闲人去查。
「你想干什麽?」萧何不自觉问出了方才严末同样对他提出的疑问,早已没了心思去想背後调查道不道德的问题。
「你说呢?」严末俊颜覆满冰霜,锋利的双眸宛如极地冰河,冷峻之下没有半点留情:「内线交易有多容易被羁押,怕是萧日的律师团也保不住你。」
「说出来对你有什麽好处?」萧何压抑着胸口一团火,尝试与他谈条件:「或者你想要什麽?」
「我只要你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再也别提同样的事。」严末顿了一下,又道:「半个字都不行。」
萧何挑起一边眉,缓下容易让人听出慌乱的语调:「就这样?」
「我给的一直都是选择。」严末从容地起身,居高临下瞟他一眼,清冷声线透着十足威凌:「只要你别碰触我的底线,这些消息自然不会从我口中说出去。」
井水不犯河水,他的底线一向清楚明了,你不招惹,我亦不得罪。
——才知道原则能够说变就变。
从来对他人的事,他一概没有兴趣,然而要是关乎全曲,哪怕事情或大或小,他都可以随时找出利刃,对付身边想要伤害她的种种威胁。
只要他在,任何人休想伤她分毫。
走出包厢之前,握住门把的动作一顿,严末侧过头,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悠悠地对依然呆愣在原地的男人道:「有人要我带句话给你。」
萧何迟疑地将视线迎向他。
严末勾起嘴角,黑眸泛着寂寂冷光,令人不免心底一阵战栗。
「他说,守好日一建设。」
日一建设,萧家老董四年前第一家交给萧何经营的公司,近年来完工建案越来越多,风评向来不错,在业界站稳了一席之地。
与萧荣物流一样,日一建设是萧日最重视的子公司之一,也是萧何今後能否顺利将接班人之位收入囊中的重要踏板,就连外界也心知肚明。
然而即便今晚这关萧何过了,并不代表其他威胁都有放过他的意思。
严末转开凌厉的视线,离开让人一秒都不想多待的空间。
他想——要让你败下阵,萧何,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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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梦了。
花了几秒适应过於光亮的环境,待视线完全清晰,她认清了眼前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在脑海里,甚至在心里,反覆思念十五年的名字。
全海暽。
她始终牢牢记着,不愿遗忘,也从不敢忘。
全曲看了眼一旁女孩被她牵住的手,即便已年近四十,女人的手依然白皙软嫩,不见一丝薄茧和细纹。
还有她的侧脸,鲜明地停留在十五年前的记忆中,是张她闭上眼也可以描绘出来的秀颜。
就连时间也舍不得在她脸上留下轨迹。
一头深褐色长发随着微风中徐徐飘扬,青丝如绢,丝丝缕缕,是她独有的风情。
站在远处,藏於有自己一半高的绿丛内,全曲只能默默凝睇这幅一大一小,温情如初的画面,开不了口,发不出声。
她知道女孩喜欢蓝色。
各式的蓝,只要能够称之为蓝的颜色,尤其深色系列。
身上那件藏蓝及膝长裙她再眼熟不过,领口缀着一排纯净洁白的小珍珠,袖末各有一颗同款珍珠作为代替钮扣的设计,以及些微修身的腰围褶皱,外散却不浮夸的圆弧裙摆。
好似她生来就该是这个模样,像位公主,如冰雪般高洁娇贵的公主。
一位本该童年无忧无虑的公主。
即使距离再远,她仍然能够看清女人浅褐色瞳仁里,盈满了对女孩的万般宠爱与温柔呵护。
彷佛将余生能够疼爱女孩的机会全流露出来似的,顷刻之间,全曲竟察觉了女人眼眸里被极力隐藏的不舍与悲涩。
向来稳定缓慢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再也无法乖巧地跟上节拍,也无法降下逐渐加快的速度。
全曲注视着眼前一草一木,一静一动,深怕漏了任何蛛丝马迹,便会从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女人松开牵住女孩的手,弯身不知对她说了什麽,接着抬手指向天空。
湛蓝的天,飘浮的云,耳边是风吹草木的沙沙细响,悬崖末端拍打而来的波涛浪声。
本该是和暖温煦,镇定人心的氛围,此刻却再也无法抵抗她蔓延全身的冰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