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江上故人 — 第九章

江上酒回程开得飞快,夜色还来不及攀上他的车窗,他就已经进到公寓里了,只有暮云在天上追着,吃了一滚滚的飞尘。

江上酒刚刚不紧张吗?他是紧张的,他撒谎了。

他对顾人倾说借她的楼下避一避,其实今天爸妈根本就不在家,正在姑姑家吃饭、拜年。

江家的氛围是严肃的,他们家是家族事业,老爸排行老二,家族开了公司,亲戚们最爱过年期间,大家聚在一起,表面和乐融融,私底下明暗斗争,谁乐见呢,可是却很享受其中。

江上酒提早完成了项目,比预期时间早两天回国,被江爸要求一起去舅舅家吃年夜饭。

可他今年不想回去了,他调查出顾人倾要回国的消息,随便找了理由,连夜赶车,顾人倾的老家离自己的老家开车有一个小时车程,如果早些过去,说不定就能看见刚回国的顾人倾。

那种兴奋感让他想起某些事。

他已经忘记当初大学时为什麽爸爸买给自己一台名品牌的笔电,但是他却一直记得,大二那会请同宿舍室友晚上一人一杯热奶茶。

大学那会接了摄影的长期工作,赚来的第一笔薪资,不多,薪资袋肉眼见的薄,那晚隔天有重要的考试,关乎学期成绩,同寝室的室友们个个挑灯夜战,江上酒决定拿薪资请他们喝奶茶。

寝室六个人。或许他老年的时候,回忆起这段读书的日子,他可能会遗忘当初为什麽请了室友喝奶茶,但他忘不了其他五个室友们接到热奶茶眼睛里放着光的样子。

很久很久以後,或许他会忘记自己给了谁喜帖,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记得,昏黄路边上,顾人倾戴了和他一样颜色的毛帽。

他透过了自己眼珠的这面镜子,看见了路灯下,顾人倾嘴角的波动,欲言又止的话被当时的冷空气所填充。

江上酒看见了,在顾人倾一如既往淡漠的眼神里,有着对自己的安慰之意,可是这不是他说出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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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酒回到了卧室,他的卧房是清一色的灰,外面的风吹动淡灰色的窗帘,今晚的月光投射进来,把江上酒的影子拉的老长。

他把大衣褪去,去浴室洗了身澡,再出来时,身上穿着简约素T,黑色短裤,还未吹乾的头发被乾净的毛巾包裹着。

他瞥了眼桧木桌上成堆的相簿。

江上酒把书桌的椅子拉开,把相簿一本一本摊开来看,里面是江上酒从大学时期到现在的相片成品,包括当年办的那场无名展。

那时大学毕业,摄影做了只有一点名气,每个月挣不到几千块,给不了孝亲费,甚至有几个月差点养不活自己。

江妈劝他赶快回来接手家族事业,可那时的自己不肯,热爱的事情好不容易有点小成就,为什麽要在现在撒手。

江上酒不是没有努力过,在最苦的日子一天只吃一碗泡面,赶着超市打烊抢打折的面包边,直到不知道几次缴不出房租後,闭着眼倒在床上,隔天醒来,是在医院,江妈哭得泪眼花花,说着自己晕倒在床上,要不是章楠来给自己送包裹,就要死了。

出院的当天,原本要回家的车子却突然掉了头,江上酒被迫进到江式,有了自己崭新的办公桌,一切快的就像早已经准备好。

他那时的想法是,他失败了,那刻如同湖水卷进自己的肺部里(注1),喘得吸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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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人倾自方才把毛帽塞进柜子之後,赖在床上一整个下午,不想动,也不想吃,顾爸在楼下喊了她的名字一整个上午,顾人倾的眼皮连掀都没有掀开,倒是嘴吧动的灵活,一次次的:「好,来了!」叫得比谁都欢快。

顾人倾想着,这壮大的暗恋终於结束了吧,江上酒和她说了,「现在没有打算谈恋爱。」

而她的想法对应起来,像阴暗潮湿的墙角盛开的小花,像往南方迁徙的候鸟,像面对考卷时的挣扎。

小花总会枯,候鸟总归到达离巢,挣扎总有个定,暗恋也该有个点。

顾人倾望着窗外几公里外的青山,想像着青山上或许有白色的飞鸟,飞鸟会有巢。山上还有茂密的大树,变成森林,那里会有人家,牵牛、牵羊、牵马,一群人围着篝火,看着夕阳落。

她总说自己洒脱,做出来的洒脱,表达出来的也洒脱,因为她知道,期待是失望的开端,而自己把期待加诸在江上酒的身上,是她漫漫长长的人生中,无法法阻挡的开端。

今天是大年初一,自家旁的小孩儿总是会放鞭炮,玩会仙女棒,从早到晚炮竹的声响没停过,现在小孩而似乎玩累了,鞭炮声响没了,一时半会安静了许多。

顾人倾从被窝里爬起来,趁傍晚的橙色还未冲撞,她把窗帘拉上,阻挡那一抹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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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源自楚天以南-大风不是木偶:你是湖水卷进我的肺里。

大修特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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