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骆皓听到了。
他只是没有说,就像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一样,偏执地假装一切都没有变,於是好像所有一切,就真的没有变。
街上的路灯恍恍惚惚地亮着,那晕黄光线如粼粼河水一样流过骆皓与楚珩,拖曳出绵长的阴影,一路延伸到路的尽头。
尽头处是在这夜里仍灯火通明的医院。
「你知道台大其实离台大医院很远吗?」骆皓拿下耳机,其实他本就只戴一边,不过现在他把耳机整个拔下来。
「当然知道,你不知道吗?」楚珩接过骆皓手上的耳机线,整齐卷好後再还回去。
「那你知道具体上是多远吗?」骆皓斜过身,对着楚珩勾起忽明忽暗的笑,「不知道是吧?但我知道。」
楚珩瞟了骆皓一眼,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无奈,但还是顺着骆皓的话说,「那要不你给说一下?」
骆皓笑了起来,笑声空洞到连回音都形成不了,「记得你大一还大二的时候感冒得很严重,我背着你去医院吗?就是那一次,我才彻底地知道台大跟台大医院根本TM不是同一个地方啊!」
「是你自己坚持要我去医院的。」楚珩赌气地说,完全不像是他这年纪这辈分的学者会有的语气,在学生和那群与他激烈竞争的学术圈菁英面前,他总是温文尔雅、游刃有余,用着口音漂亮的英文德文讨论着深邃的哲学政治学跟各种各样的论述。
骆皓也是那样笑着,不是那种会在学校或研讨会上看到的笑容,而是更向二十出头岁时在大学里无所畏惧嘻嘻哈哈的那种笑容,「你那时候病得那麽严重,不送医院的话早就死了,感谢一下我吧。」
楚珩看了骆皓一眼,眼神里各色复杂情绪相蚀交融,然後他说,「酒吧到了,我们进去吧。」
那一句谢谢,楚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
「我靠,这酒吧怎麽这麽暗,真的有人在这种地方看得到字啊?」骆皓坐在高脚椅上,斜倚着吧台看酒单,那酒吧暗得乱七八糟,是小知识份子最喜欢的调调。
「那是因为你老花吧?」楚珩毫不留情地说,完全不管骆皓直接黑掉的脸色。
「老花个屁。」骆皓狠狠瞪了楚珩一眼,「我之前动的也不是老花手术。」
楚珩耸耸肩,一脸没所谓地笑,「哦是啊,你那时候没瞎还真是走运。」
骆皓也懒得再跟楚珩争,换了个话题,「你看好要喝什麽了吗?」
「酒单在你手上啊学长。」楚珩轻笑着,他只有在戏弄的时候,才会极其刻意地叫骆皓一声学长。
骆皓也不生气,这麽几十年下来早就习惯了楚珩的脾气,所以他只是把酒单递过去,转身向酒保再要一份。
楚珩止住了他,「反正你又看不到,拿了有什麽用?」
「喂,我又不是瞎了……」
楚珩根本没理他,只是把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补上去,「我念给你听就是了。」
骆皓愣了几秒,但很快就接受了,在他的眼里,楚珩和一只猫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只要玩兴一来,会做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楚珩翻到酒单的第一页,还真就一行一行念了起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乾净流畅,像被细雨洗过的江南小镇,文雅而汪润,若学术圈混不下去了去搞播音应该也能有点成就。
骆皓把玩着已经被他吃空了的牛奶糖盒,无可无不可地听着楚珩念,莫名就想了那次楚珩病得别说站稳、连说话都没力气的时候,他一口一口喂着病弱的楚珩吃粥,在小小的宿舍里他用卡式炉亲手煮的白粥。
那样的时光,不知不觉间已经离他们好远好远,远得连追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