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仰着头,凝视芙蕾亚透着微弱萤光的飘逸白纱,记起梦中金发女子曾经的怜爱心碎,再与哭喊堤雅名字的黑发少女重叠在一起,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你为何要帮她背负这些罪名?」他匪夷所思地问道。
芙蕾亚垂下悲戚的眼眸,无奈道:「一切都始於一份母亲盲目纵容的爱,也毁於一份母亲狠不下心的爱,我是个罪人。」
感受到那源源不绝的懊悔,尤尔无语了,但梦中身着战甲的黑发少女宁可制裁血亲也不愿生灵涂炭的撕心裂肺,仍是那麽鲜明地印在脑海里,便说:「不,你已尽你所能了,但有的时候……」
好比约翰,那个天生没有精魄——代表着灵魂之心——的男人,不论在多麽幸福平凡的家庭长大,都无法阻止纯恶之魂走入黑暗的命运,他不由扯了道苦笑,「有些灵魂生来就是邪恶,给予再多的爱,也不过是他们反过来伤害我们的利器。」
芙蕾亚怔然陷入回忆,尔後摇头轻叹,「艾托尔,我睡了多久?」
「千年了,我的王后。」艾托尔跪地答道。
「已过了千年。」芙蕾亚将视线转回尤尔身上,低柔道:「在你们闯入这片土地时,我便感觉到了。拥有堤雅的气息,也拥有着光明的力量,让我忍不住有了希望,希望是我心爱的堤雅改邪归正回来了,却没想到……」
「所以你才会一直唱歌吗?」尤尔回忆那歌声的情感,有几分向往又失落地说:「真好听,可惜我无法记得我母亲是否也曾为我唱过歌。」
「为何无法记得?」芙蕾亚慈爱道。
「因为诅咒,我失忆了。」尤尔忽然有种在跟别人家长告状的感觉,忍不住红了耳根。
芙蕾亚诧异地掩起嘴,「你说你的朋友也受了诅咒,请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
「具体怎麽回事我不记得,是他们告诉我的,就在两年前……」
尤尔说着事情始末,发现芙蕾亚在听闻诅咒内容时露出愕然的神情,随即又转为了然,便知道这其中定有缘由。忽然,他脸色一变,神识因心慌而飘渺了起来。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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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克里斯快狠准地抓住黑影,使劲往外一抛,就在那不知什麽生物的惊嚎声中,跨过散去烟雾的屏障,回头问:「再来呢?」
罢课司机戴着透视仪,猥猥琐琐地从黑晊世身後冒出头,镜片上不停转着两圈螺旋光,「那个肌肉,你往前三步,往右一步,跳一下,好,是安全点,老子这就去解机关。」
「……」
死宅把他当人肉探雷机?
克里斯狠瞪一眼跑到脚边的罢课司机,朝身後跟来的其他人嚣张一笑,「这样有没有比老黑算来算去快多了?」
董司常拍拍手给奖励,「阿克好棒喔。」
正背着尤尔的黑晊世没手扶额,只能没好气地摇摇头。这种毫无质感的野蛮硬闯法,果真只有克里斯才干得出来。
在发觉迷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转换路线後,他们就决定不再处於被动位置,也不管迷雾後会出现什麽,一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管绕着弯穿过雾墙往目标方位迈进。
想当然耳,这弯也不是乱转的,不论是东西方玄学,所有阵法都有一定规律,因此,黑晊世与贵人在一番观察与讨论後,大致演算出几个策略,而克里斯为求快捷,便选了最直接的走法——有墙就炸、有怪就扁、有雷就拆、有坑就跨,简单又粗暴!
在一声炸雷惊响後,前方的地面瞬间坍塌,露出一个大坑,几乎阻断了去路,阵阵腥味扑鼻而来。他们秉息走去一看,竟见坑底布满锐利冰锥,锥上插着为数不少的屍体,虽多支离破碎,却仍不难从异常的外型看出这群落难者的身份。
「魔物。」黑晊世蹙了下眉。
此地寒冷,屍体几乎没什麽腐化,不好判断死亡时间,但残留在这里的魔气不重,应该有颇长一段时间了,意即牠们并非是先前看到的那批魔物。
「为何会有这麽多魔物来这里?」他沉吟问道。
「大概也想过一把盗墓瘾吧。」克里斯丢了颗石子试探,见石子安然越过坑口在对岸滚了几圈,便又脱口说了句:「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除了那瞎密女王的心,还有什麽好东西?」
说完,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过来,将还在坑口探望的罢课司机往後一拽,举枪指向对岸,戒备道:「你觉得是魔女派来的?」
「不是觉得,而是一定。」黑晊世脸一沉,将尤尔交给贵人,捏出两张符纸往前方蒙雾抛去,喝令:「破!」符纸遂炸出金芒,沿着雾面延展出一道网。
与此同时,董司常也手一挥,五位蒙面黑衣人现身紧紧包围他。
被金网挡住的灰雾随光芒淡退渐渐稀薄,氤氲中,一道娇小的身影缓缓走来,伴随微弱的呜噎啜泣,待烟雾彻底散去,才现出原貌,竟是一个不足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孩的金发如丝,别着一个大红蝴蝶结,身上的蕾丝洋装一尘不染,缀了朵小花的皮鞋光洁滑亮,手中的玩偶却沾了点暗褐乌渍,白嫩的小脸滑满无助泪水,看来实在惹人怜爱,若非那似有若无的魔气与不合常理的打扮,他们真要以为遇到一个走失孩童了。
「妈妈,我要找妈妈……」女孩瘪着小嘴抽抽搭搭许久,都不见有人上前关问,便委屈地低下头,哭声渐渐低弱,最後转为咯咯低笑,再抬起脸,竟已布满了魔纹,原先水汪汪的大眼尽是黑雾。
「真是冷漠啊,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小女孩。」与年纪不合的少女嗓音说着浓浓异国腔的中文,不用猜也知道附在女孩身上的魔是谁。
克里斯将枪对准她的额头,冷笑道:「别以为你扮成小妹妹,拎盃就认不出来了,这股子臭味,破绽太多了。」
黑晊世不想多说废话,直接丢去五张符,双手开始结印,嘴里喃喃有词,打算直接驱魔,克里斯也准备好魔灵一有动作就开枪。
董司常却变了脸色,连忙喊:「都住手!」
「怎麽?」克里斯不解。
「嘻!真要赶我走?」女孩勾起诡异的笑容,毫不畏惧符咒所散发的灼烫罡光,状似天真地偏着头,「我只要一离开,她就会死喔。」
说完,她退去魔纹,恢复惨白失色的脸蛋,童稚的嗓音断断续续哭喊:「爹地,妈咪,你们在哪?好痛……我好痛……呜啊……」
黑晊世见女孩的嘴角溢出点点黑血,连忙撤回符印,「你对她做了什麽?」
「才没有做什麽。」
小女孩仍不断哭泣,回答的嗓音又变回少女音,左右两肩浮现一双白晰的手,一团黑雾自背上飘起化成黑发少女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个亲密拥着妹妹的好姊姊,但乌黑的长发却缠上女孩,将她团团包住,只露出哭得几乎晕厥的小脸。
堤雅无辜地眨了眨眼,好似这并非自己的错,「我可是应她的邀求带她出来玩,谁知她这麽脆弱?不过是喝了口这里的雪水就中毒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克里斯气得举起另一把枪,连开数枪。
堤雅不慌不忙地画了圈召出屏障,将弹火挡了下来。她好奇看了看形状如针头的子弹,便不满将子弹全数反弹,嘟嘴道:「我讨厌打针,你坏!」
操!那是伏灵针!
几人连忙闪开,深怕擦到一点就要半身麻痹。
堤雅看好戏般笑了几声,就念起咒语,嘶哑嚎声便自脚下齐响,他们朝横隔两方的坑底探去,竟见那些七横八竖的魔屍冉冉冒出黑雾,待脱离坑口就化成人形,朝他们张牙舞爪扑来,竟是新生的魔物。
「利用残留的黑化物制造新魔物?」董司常惊声道:「必须阻止她施法,不然我们会有打不完的魔物!」
魔族也搞资源回收?
克里斯趁暗卫一拥而上应敌时,骂咧咧地揪起罢课司机退回去。
董司常取出法杖,想了想又收起来,转而对罢课司机低声交代。
黑晊世护着贵人与沉睡中的尤尔,一边苦思,最便捷的作法,就是用伏魔阵一次清光魔物和秽气,但女孩一旦失去魔女的支撑,必会毒发身亡,故用不得。既要驱魔又要救人,确实还有一个方法,但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不仅难以近身施法,还有一个大坑要跨越,能否安然过去也是难题。
这时,他见罢课司机从次元包取出一把类似狙击枪的发射装置,就灵光一闪,又见董司常投来示意眼神,即知两人想到一块去了,便掏出一张空白黄纸,咬破中指迅速画好符,又取出一人形符纸输入灵力,将两张符纸贴在一块,交给罢课司机装弹。
克里斯看他们动作,也极有默契地意会过来,伸起大拇指。
计画议定,黑晊世便再无顾虑地抛出五张诛魔符,双手结印念咒,罡光乍现,笼罩整片群魔乱舞,濒死哀嚎四起,所有魔物尽被金光笼罩发出惨烈哀嚎。
堤雅却像感觉不到痛般拍着手娇笑:「打算牺牲可怜的小女孩吗?原来你们也不过如此,呵,可惜你们杀了一个无辜的生命,却只除去我一小点分灵。」
「谁说我们要牺牲她的?」完成任务的克里斯从一块岩石後面站起,将发射枪丢还给罢课司机,指着小女孩说:「自己看看吧。」
堤雅愣地往下一看,竟见女孩胸前多出一张符咒,符咒上攀着一个迷你小人,仰头大喊:「冻结!」符咒即迸出蓝光,透心寒气自胸口迅速扩散,所到之处无不冰冻,她才惊觉自己上当了,却不及出手杀掉人质,就在穿透自己的金光中怒声消散。
「这事还没完!」
不甘的怒吼犹在林间回绕,满地魔秽一扫而空,他们才松了口气。
董司常吩咐一名暗卫带好被冰封的小女孩,打算等离开这里後,立刻送去给灵医治疗,并列入高度追踪名单。举凡被高等魔物附身过的人,气场都会变得较为阴寒,很有可能再次被魔缠上,可怜这孩子未来的运势也要受影响了。
「走吧,在这浪费不少时间,得加快速度。」克里斯瞧了眼仍未转醒的尤尔,不由纳闷道:「小育是神游到哪了?怎麽还没消息?不会出事了?」
黑晊世眉间一凝,又想起尤尔出发前志在必得的眼神,便摇头笑了笑,「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计画,经过那麽多事,会懂分寸的。」
克里斯与董司常闻言,相视一笑,看来这木头奶爸总算要开窍了。
忽然,克里斯脸色骤变,朝黑晊世大吼:「小心!」
黑晊世惊觉不妙,正要抽出符,就被一道黑火击中。他踉跄地倒退几步,只觉手臂剧痛难耐,赶紧往伤处画上几笔灭火,却止不住沿着筋脉灼烧的魔气,只得贴上符咒压制,再抬头,就听「唰」一声,一条黑鞭破空袭来,紧紧缠住他脖子。
只见堤雅乘着黑雾飞来,神情狰狞阴狠。克里斯连开数枪,竟都被屏障挡掉,便索性把枪一收,取出匕首随同暗卫冲上前,却被不知何时窜来的黑雾挡住。
「呵,我说过还没完的,你以为我只会放出一个分灵吗?」堤雅拉紧鞭子,舔了舔嘴唇说:「早就想吃你了。」
黑晊世铁青着脸,欲提气斩断鞭子,谁知这黑鞭诡异至极,竟彻底压制了他的灵力,连召唤最低等的式神都办不到,浑身气力也在大量流失中。眼见其他人也分身乏术,他试着默念心法抗衡,但脖子上的束缚越渐加重,侵入体内的魔气也随之共鸣,搅得他气血翻腾,几乎就要不支倒地。
突然,鞭子「啪」地一声断了。
堤雅错愕地倒退几步,回头就见尤尔面色阴沉地站在身後,而她竟完全没察觉到,不禁尖声道:「你刚不是还在……」
「你不应该伤他。」尤尔打断她的话,举手就搧去一记响亮耳光,打得堤雅一个踉跄,竟直接摔飞出去,让忍受魔女嚣张已久的大家忍不住暗喝:「这脸打得好!」
堤雅气得浑身发抖,再次甩出一鞭,凌厉的魔气疾如闪电,直击尤尔门面。
此刻的尤尔满脑子只有黑晊世遇劫的爆怒,正沸腾的情绪加深意念强度,竟让他猛然爆出与魔女不相上下的灵力,一手就隔空抓住鞭子,令杀意凝滞在空中。
一时间,双方谁也不输谁,两股相较量的力量引起不小的冲击波,使其他人无法靠近,战局因而僵持不下。然而,尤尔靠的毕竟是爆发力,持久度来说,魔女更胜一筹,何况这还只是其中一道分灵,因此,在拉锯一段时间後,尤尔渐渐略显下风。
堤雅见状,面露喜色地逼近一步,「可惜你是主人看中的人,不然我最想吃的还是你,不管是脸蛋还是灵力,都再适合不过了。」
尤尔一声不吭地瞪着她,半晌後,他扬起狡黠的微笑,说:「既然这样,如果我提出你我之间只能选一个的条件,你想你亲爱的主人会不会接受?」
此话一出,不止大家心中一惊,堤雅也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说:「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回去问不就知道了?」尤尔淡笑说完,就眼睛一亮,朝她身後用古德语大喊:「艾托尔,你来了!」
「艾托尔?」像听到最忌讳的名字,堤雅连忙转头一看,但除了被她伤得站不住脚的黑晊世外,根本没有预想中的人,这才醒悟地回过身,就见闪着戾光的斧头飞至眼前,狠狠劈断她的脖子,让她连发出一声叫喊的机会都没有,就连人带雾地被焚烧殆尽。
「下地狱去吧,恶魔。」从尤尔身後跃出的男人,伸手接住回旋归来的斩魔斧,对他歉赧地点了个头,「抱歉,艾托尔来晚了。」
「不……不会……来得刚好。」尤尔喘着气摇摇头,为装逼而差点用尽力气。
他拍拍胸膛顺了下气,冲到黑晊世身边,发现对方右臂上的符纸已被污血染透,脖子上也有一圈焦黑的灼痕,顿时就红了眼眶,也忘了要保持距离,立刻上前扶住人,「我该早点回来的,对不起。」
「傻瓜,你帮我们带来厉害的帮手,说什麽对不起?」这是尤尔这些天以来主动亲近自己,黑晊世心中高兴都来不及了,连身上的伤都忘了痛,直想就这麽靠在他身上,朝夕相对地凝视一辈子也无所谓。
大概是这疑似痴汉的意念太过强烈,尤尔不小心感应到了,瞬间就红透了两颊,也不好收回扶人的手,又不知该怎麽处理这颇羞人的讯息,便尴尬地飘开视线,支支吾吾道:「那个……伤……怎麽办?」
「我休息一会再召唤太裳处理就好,不碍事。」黑晊世目中无他人地继续凝视,把尤尔盯得抬不起头,直到克里斯被闪得看不下去,咳了几声,才拉回他们的注意力。
「喂,这人在干什麽?」克里斯指着跪在董司常面前激动不已的艾托尔,一脸莫名其妙,显然是听不懂人家在说什麽。这位美国德州来的牛仔大叔,一生只学过两种语言:英语和夹杂霸气台语的中文。
「艾托尔怎麽……」尤尔诧异地扶着黑晊世走过来,听了老半天,差点笑出声,「他是守墓者,以为董事长是天使。」
「神啊,您终於派使者来解救我们了!」身为人类的艾托尔泪光闪闪地抬起头,仰望他眼中有着金发蓝眼和一对大白翅膀的董司常,而暗卫们也被他当成了天使长的小天使手下。
干!好想笑!
克里斯歪了嘴,却不好意思太过明目张胆,毕竟他当年也干过同样的蠢事。於是,他转过一张忍得极似憋尿的帅脸,踢了踢罢课司机,「有没有翻译机?」
「有有有,史上最完备的翻译耳麦,不只能翻译从古至今的所有语言,还包你不管讲什麽,都能自动转换成对方听得懂的语言,每次使用费一千美金,老子看在熟人的份上,接受分期付款没问题!」
「……」
於是,死宅头上就多了颗分期付款的头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