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能偵察II】渡入魔途 — 67. 扭曲的童話(四)

两个都不是,是指这寝墓主人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尤尔的话让大家都茫然了,他们大老远跑来,不会要无获而返?

「她在唱歌。」尤尔闭上眼静静听了会,发觉那轻柔的吟唱有一种怀念的温暖,好似被母亲拥在怀里轻哄的安心,这是他短短两年的生命中未曾体会的感觉,却轻易地被勾起一股血脉相连的怀思。

也许是叶育对亡母的思念仍存在他的血液里,也或许是他渴望得到这份永恒不变的母爱,他竟在这美丽柔和的歌声中湿了眼眶,不由自主地随之低唱,尽管记忆里他不曾学过任何外语,却能清楚感受这类似古德语歌词的含意。

「玫瑰低声说晚安,在银色的夜空下,睡在露珠里,不让我们瞧见。我的小宝贝,甜甜地睡去,当黎明悄悄降临时,神将唤醒他们和你……我的小宝贝,睡在芬芳的苹果园……(注)」

歌声忽然中断,脑海里,晨曦照耀女子柔顺的金发,璀璨而美丽,一双修剪乾净的双手摘下沾有露珠的红果子,在掌中轻轻擦拭。他感觉自己揉了揉眼,看清那鲜美的果子,便开心地仰着头跑过去,在女子温柔慈爱的注视下,洋溢着银铃般的童稚欢笑。

下一秒,这温馨的画面被忽涌而至的黑雾吞没,微微抽疼的脑袋让尤尔知道自己感应得没错,才让属於魔女力量的咒杀之印阻扰了。他睁开眼,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中,重复自己的决定,「我必须去,不管她是谁,一定跟堤雅或芙蕾亚有很大的关系。」

还没搞懂尤尔怎麽忽然唱起歌,就又听他这麽说,大家一时间都没了主意,毕竟这孩子才刚好起来没多久,就这麽放他一人出去闯,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比让他用神识更快的方法。

董司常衡量过後,问:「小育,我给你的手链有戴着吧。」

「有。」尤尔翻开袖口,露出左手腕的银环,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是专为黑化物成瘾的渡化师设下的封印咒。一般来说,这封印咒是要打入渡化师的魂魄内,令其终生不得再使用渡化术,但考量到尤尔只是受咒杀影响的短暂状况,才改为外在束缚。

「那我们就在这看着他,只要手环不解下,小育就算是神识状态也无法施展渡化术,这样也不算是单独行动,应该没问题。」

既然董司常都这麽说了,其他人当然没意见。

黑晊世踌躇许久,仍觉得不安心,想开口再叮嘱些什麽,话到嘴边时,望见尤尔抿着嘴唇的侧脸,那看似柔弱却又倔强的坚定神情,让他想起失忆前的叶育也是这般说一不二,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两种不同面貌的育竟有如此大的相似之处。刹那间,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话。

「我等你回来。」他想,这比什麽都重要。

尤尔抬眼望向他,像能望进灵魂般深深注视着,半晌,他扬起一抹淡笑,闭上双眼,在一阵轻如细羽的微风袭过後,身子就往前一倾,恰好让黑晊世伸手接住。

「这就是神识出去了?」克里斯用下巴比了比。

董司常点点头,用法杖拨开岩石上的积雪,打算坐下休息,谁知他屁股还没碰到冷硬的石头,就被人一把拉起。

「坐这个。」克里斯从包里抽出一捆包着麻布的东西,摊开竟是一张迷你折叠凳,随後又抽出四把同样的折叠凳,在一旁拼成一张小床,让尤尔躺在上面。

黑晊世探了探尤尔的鼻息,非常平稳,气色也如常,又量了下脉搏和体温,毫无一般灵魂出窍的虚弱迹象,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单纯的入睡,看来前段日子尤尔的嗜睡症其实不是病了,而是瞒着他们偷偷用神识出游。

细心调整好尤尔的帽子後,黑晊世在他身上施了道护身咒,才面色凝重地站起身,与克里斯对视一眼。

「嗯哼,连我都感觉到了。」克里斯取下叼着的菸,朝隐隐传来粗喘声的方向喷出一口烟,就见那烟在飘进包围他们的雾气时,化成一张嘶吼的鬼脸,又随即消散。他轻哧一声,「也是镇守迷阵的怪物?」

黑晊世摇摇头,「若是,便不会引起骚动。」

他默算着步伐,在大约快接近雾气的距离时,停下脚步捏诀念咒,双眸瞳色顿时微变,藏於雾中的鬼祟身影便暂时现於眼中,都是些通体漆黑、眼泛红光的低等魔物,数量并不多,却足以引起迷阵反弹。看牠们漫无目的地徘徊,一有踏错,便落入影子怪口中,看来处境并不比他们好到哪去。

「是魔女派来跟踪我们的魔物?」他纳闷地皱起眉头,觉得不太合理,「若是如此,我们不可能到现在才发现。」

这时,远方几声兽鸣又起,周遭雾气更盛,丝丝血味方蔓延开,就被一道刺骨的强风夹着冰雪卷走,还给森林原有的清新,雾中魔影也随之一空,徒留一片白茫雪景。

「哇靠!怎麽回事?全不见了!」罢课司机瞪着瞬间灭去红光点的侦测版,另一手的方向仪也恢复正常,指针稳稳停在他们预定前进的方向,但下一秒又急速乱转起来。

贵人蹙眉看了看,便化作一道光束飞走,未过片刻,就不甚乐观地回来,「这迷阵是活的,每隔一段时间会自行变换阵法,主人刚看到的魔物应是之前就被关在阵里的闯入者,也就是说,即使少爷找到路,若没在时间内带我们过去,也是枉然。」

****

当意识飞升穿过林梢後,弥漫雾气的整座雪白森林遂尽在眼前,尤尔眺望远方几要相连的白茫天地,忽然有股惆怅浮上心头,好似在千万年以前,他就见证了从混沌到开天辟地的始末,又亲手化育每个花草生灵,同时也亲眼目睹了世间演变,一次次的分裂争斗,带来一次次的失望,最後不得不黯然接受这沧海桑田。

为何他会有这种感觉?彷佛他的三魂七魄生来就存在这声声叹息,才会这麽自然而然地被唤醒所有感慨,以致於他差点控制不住涨满胸口的奔腾之情。

他摇摇头抛开思绪,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後,就稍微运转一下灵力,确认能力虽因失去黑暗力量而有所减弱,却没有任何生疏或消失,便对自己想要做的事更具信心了。

张开双臂,任风流拂过全身後向外散去,仔细感应森林的每处生息,试图再次连上那女子的声音,耳边也隐隐能听见晊世他们的对话。

——迷阵是活的,就算硬闯,也需遵守规矩在时限内通过,方全身而退。

就算自己找到路了,也会来不及吧?没关系,他本来就没打算回来带路,何况凭他的方向感,估计多拐几个弯就记不得路线了。他想做的是更直接的作弊方式。

他闭上眼,在脑中仔细描绘那温柔女子的微笑,努力回忆感应中所体会的温暖,思念那永恒至上的爱,传达一份意念:「你在哪?母亲。」

一阵风刮来,吹过积留残雪的枝桠,鸟儿吱喳群飞,没有催动法阵的不祥兽鸣,反似喜事降临般雀跃鼓舞,奔走林间的居民欢唱歌谣,伴随当当敲响的钟声。

这是寝墓主人的记忆,或者该说是这森林的过往?

原来死寂之林也曾经美丽生动。

「我的小宝贝,甜甜地睡去,在芬芳的苹果园……」

远方的城堡矗立在蓝天白云下,悠悠飘扬温柔的歌声,倚窗的母亲慈爱凝望怀中襁褓,宛如童话美景。尤尔沿着歌声飞去,随风势蜿蜒起伏,又俯冲钻入林间,飞进栖息於森林里的热闹小城,後又拔高升起,停在城堡的窗前,沉浸在这温馨的画面。

他注视金发女子美丽的脸庞,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在他失去的过往里,他的母亲是否也曾拥着他唱歌,是否也曾为他摘下苹果细细擦拭,是否也曾在他做错事时哀伤斥责?

他知道叶育不仅从小享尽母爱,也享受着克叔他们相当於父亲的爱,但这些来自父母的情感都是现在的他不曾拥有的,他真的好想体会一次,只可惜,他快没时间了。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他爱的人们争取应有的幸福。

「告诉我,发生什麽事?」他将手伸向睡得香甜的黑发婴孩,以意念无声询问。

就在指尖触及娃儿晕红的脸颊时,眼前的一切竟像凋零的玫瑰瞬间褪去色彩,光鲜亮丽的城堡成了焦黑的断垣残壁,热闹的城市变得颓败冷清,美丽的森林化作萧瑟枯林,天空只剩灰蒙的阴色,彷佛有下不尽的雪,鸟儿不再欢唱,取而代之的,是被关入这大牢笼、充满敌意的兽嚎,这便是这片土地的生与死。

唯一还带着一丝希望的,是那依然吟唱的摇篮曲。

「告诉我,这里发生什麽事?」他闭上眼紧紧跟随那歌声,然而歌声仍在持续,没有任何答覆,於是他思忖了会,直接问:「是因为堤雅吗?」

歌声刹然而止。

半晌後,一道嗓音轻柔传来,虽是九世纪的古德语,但兴许是以感应为媒介,那些理应艰涩难懂的音节一传入脑袋,竟自动转成他能明了的意思。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堤雅?」

总算有回应了!他稍吁了口气,继续集中精神,镇定回答:「有缘人。」

对方沉默片刻,似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你身上有堤雅的气息。」

「因为我受了诅咒。不只我,还有我挚爱的人们都受了她的诅咒。」他答道。

这次,对方没再说话,却是一声极幽怨哀伤的叹息,像是听见爱子又犯了错的母亲。他知道寝室的主人相信了,因为他能感觉到对方在召唤他。

比先前还要清晰的歌声引导着他,穿过凋零的城堡往一片冻结的果林而去,最後停在果林深处的一座墓碑前。

这就是女王的陵寝?

他纳闷打量不足自己身高的老旧墓碑,上头的刻字已被千年风雨侵蚀得模糊,枯萎的藤蔓缠在墓碑上好似斑驳的裂痕,让他不敢相信,这竟是一国之主的陵寝,就算是千年前不算繁荣的古代,也不至於这麽寒酸吧?

不过,好歹是找到了,离谜题也就差那麽一步距离。

为了让陵寝主人回应自己,他释放了点气息现出形体後,正想再往前移动,竟感到一股杀气袭来,便反射性地矮身避开,再往外一跃,瞬即与来人拉开一段距离。现在的他不如之前力量强大,无法再像与魔女对战时那般连续瞬移,但好在他此刻是神识状态,活动上仍比实际身体灵巧许多。

他立刻隐去身形,小心观察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对方十分高大,穿着不符现代装扮的皮裘劲装,及肩的深褐发、杂乱的胡渣,与灵活挥摆的斧头,在在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这人他一定在哪看过!

男子紧皱一对剑眉,目光既茫然又疑惑地在尤尔附近游移,尔後,竟似捕捉到什麽般,眼迸精光地挥着斧头冲来,锋利的斧刃划过空中,透出诛魔的杀伐戾光,吓得他连忙伸手往前一推,以念力将男人击退後,闪身至一棵果树後面。

为何这人能感觉到自己?那斧头上似乎也有股可以伤到他的力量,就像……就像上回克叔丢的灵能手榴弹一样!

想起之前在神识状态受的伤,他就不得不对那把斧头万加戒备,绝不能硬碰硬,必须取巧,同时也十分疑惑,既然陵寝主人有见他的意愿,为何这男子又要伤害他?

正想再次以意念联系陵寝主人时,男子朝他的藏身方位说话了。

「出来!邪恶的东西,堤雅的走狗!」

粗犷浑厚的吼声是极陌生的古高地德语,但神奇的是,尤尔竟然听懂了?

他一面惊奇叶育究竟学过多少语言,一面绞尽脑汁地思考,对方显然是这陵寝的守墓者,那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与来意?

男人握着斧头,沉着脸缓步走来,他着急地对上男子锐利的双眼,脑海顿时浮起曾感应过的画面——高大的男子跪於堂下俯首称臣,转身却带着公主逃亡。

「你是背叛堤雅的那个人!」他不由脱口道。

喔天!他居然也能说出这麽流利的古德语,叶育你会不会太神了?

男子一愣,随即涨红着脸,羞愧怒吼:「我不知那是堤雅,她骗了我!你这恶魔快出来堂堂正正地与我决斗!」

尤尔没好气地说:「我和你明明是同一阵营的,才不要决斗。」

说着同时,他现出身形,小心翼翼地从果树後探出头。帽子因奔波而落至颈後,露出一头黑发,浓密柔顺的长马尾随动作滑落,在这遍地结冰的雪白中荡出乌黑的光泽。

听闻是同一阵营的男子本已稍微收起杀意,却在望见他的样貌後,又激动地挥起斧头冲过去,「黑发雪肤!你一定堤雅的什麽人!」

「……」

尤尔真心觉得全球一半以上的人口都躺了枪,要知道他身边也有位黑发白肤的董事长呢,不过这位中古世纪人被关在这一千年了,没世界观也实在不能怪他。

他默默在心中捏了把冷汗,连忙一手架住执斧的手臂,另一手抓住挥来的拳头,趁男子抬腿欲攻击下盘时,一脚踩上对方的膝盖往上一蹬,将灵力聚於头顶狠狠撞去,再顺脚一踹对方的胸口,藉势往後空翻出去。

但男子好歹也是骁勇善战之士,虽在短短交手间落了下风,却也很快反应过来,直接一个回身将斧头掷了过去,破空的疾风挟带逼人戾气。

尤尔当下一惊,在斧头将砸进脖子之际,紧急瞬移到墓碑旁,曲身躲起来,「够了够了!这位大叔,我没想跟你打!哪有自己人先打起来的?」

男人似乎对墓碑极为敬仰,见他竟以此做挡箭牌,顿时气得像只炸毛的狮子,却又怕尤尔会毁坏墓碑而不敢上前,只好在原地咆哮:「卑鄙小人!离开那墓碑!」

「……」

怎麽有种在欺负人家老实的感觉?

尤尔摸摸鼻子站起身,为了保命,也不敢离开墓碑半步,双手还不自觉往碑上一搭,说:「你先保证不打我,我就离……咦?」

掌心触击的碑面忽然绽放银光,男子安静了下来,尤尔也愣地看着墓碑浮现一排奇怪咒纹,接着地面微微晃动,身後就传来石块摩擦的声音,似乎有什麽机关被打开了,一股不同於这片雪地的清冷气息也随风袭来,彷佛尘封多年的一声轻叹,藏着无尽愁伤。

尤尔转过身,就见脚下不到十寸距离的地面裂开一个洞口,洞内是一排往下延伸的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扇石墙,中间刻着一个极大的图腾。他不懂那是什麽意思,但脑袋深处却开始隐隐抽疼,证明自己来对了地方,魔女的咒杀之印在警告他不准进去。

「你是有缘人,虽然不知为何。」已恢复平静的男子捡回斧头,改以十分温和有礼的语气,说:「我不会攻击与她有缘的人。」

「都说了是同阵营嘛。」尤尔揉揉太阳穴咕哝着,试图让神识撑下去,好不容易闯到这一关了,绝不能半途而废。

他深吸口气,集中好精神後,便踏下石阶,刹那间,一袭暖风吹过,将脑中鼓噪的疼痛一并吹走,他讶异地睁大双眼回望男子。

「堤雅的气息不见了。」男子也不解地皱了眉,半晌又了然低语:「她在畏惧,孩子永远是畏惧父母的。」

「……」

没能完全理解那意思,尤尔继续踏着石阶走到尽头,石墙仍毫无动静地矗立着。他直直盯着石墙,像能穿透墙面望见另一侧安眠於棺内的温柔女子。

这时,心头浮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下意识将手贴上墙壁,一道白光以接触面为中心向外扩散至整面墙,石墙便像一扇大型自动门缓缓往两边退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空旷却明亮乾净的石室,丝毫没有被封於地底千年的阴暗与潮湿。

他看了眼跟在身後的男人,见对方神情肃穆庄严,没有阻止之意,便大胆地走了进去。当他两脚都跨入的那一刻,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原本空荡的偌大空间,忽然多出一樽石棺置於中央,一个庞大的法阵置於其下,不时闪烁浅淡的银光,除此之外,便空无一物。就皇室陵寝而言,这里可说是毫无气派,石棺也非常朴实,唯独外棺上刻满了与法阵相似的魔法符号。

西洋魔法本就不是尤尔擅长的领域,自然也看不懂这些符号,但他能感觉到这些法咒的力量是舒服的,一如萦绕此处的乾净气息,就更加确信他们来这一趟是值得的。

男子对他行了个礼,诚挚道:「我叫艾托尔,是这里的守墓者,很抱歉方才的无礼。」

「艾托尔,你好。」尤尔回了个礼笑了笑,很想问接下来要干嘛,可惜对方道完歉後就不再说话,仅是痴痴望着石棺,像在凝视深爱的珍宝般温柔。

这下,尤尔就不好意思去打扰对方了,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放在石棺上,静心传达自己的意念,「有着温柔歌声的母亲,我来了。」

温暖的光芒流向掌心,女子悦耳柔和的嗓音随之於脑海轻响。

「身负堤雅诅咒的孩子,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尤尔,我叫尤尔・道尔,你呢?」

金色的光芒中,尤尔心有灵犀地抬头睁大双眼,讶异地望着石棺上渐渐幻化的身影,极具既视感却又截然相反——同样的金色长发飘扬,与那恶咒他们的狠毒魔女一模一样的脸庞,却没有丝毫戾气,注视着他的淡蓝眼眸更是一派的温煦和善。

到底谁才是谁?为何这寝墓又被传为是堤雅女王的寝墓?

「你好,来自远方的贵客。」

彷佛读到他眼里的疑惑,女子扬起忧伤的浅笑,如轻叹般地回应着。

「我是芙蕾亚・希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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