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能偵察II】渡入魔途 — 66. 扭曲的童話(三)

咒杀解除後,尤尔会消失。

克里斯恶狠狠地抽着菸,落在董司常脸庞上的目光有几分涣散。

若不解除咒杀,他们等来的便会是董司常的死亡及叶育的永久封存。不论解不解,对尤尔来说,都是残酷的,但对他们来说,再心疼不舍,也不得不自私地做出唯一决定。

牺牲一个人去救回两个人,命运真他妈的恶劣!

他捏了捏眉间,呼出一口烟,既然尤尔会跟他们过来,就表示已做了选择,便又问:「老黑呢?」

董司常摇摇头,「小育不让他知道。」

「……」

「其实我当初就觉得,小黑能爱上小育已经是个奇蹟了。」董司常突然感慨道。

克里斯不解,「什麽意思?」

「他对情感一直很迟钝,为此没少被人误解过,因为认识了你,才总算能体会友情,更别说从父子亲情到恋人爱情的转换对他有多冲击和困惑。」想起久远前的往事,董司常忍不住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你要是见过五百多年前的他,也会觉得现在的小黑灵活多了,至少高兴难过都看得出来。」

克里斯皱眉回想他初见老黑的印象,确实比董小七还有清心寡欲的神仙味,但他一向大喇喇,跟谁多能处得来,从没想太多,如今听来倒有些古怪,「怎麽回事?」

董司常说:「你知道他原本是土御门家的吧?」

「嗯,那个大阴阳师的後代。」克里斯道。

董司常点了点头,既无奈又没好气地说:「他因天赋使命,一出生就注定是地府的人,他外公为了藉地府关系奠定他们在灵能界的地位,就趁他年幼时骗他服下忘情草,封印七情六慾,让他永远服从家族并以完成使命为唯一目标,要不是他母亲拼死削弱封印,小黑到现在都还会是土御门的傀儡,更别说谈感情,所以我才说他们相恋是奇蹟。」

「什麽鬼使命这麽重要?连自己的亲孙都这样利用?」克里斯一听就冒火。

事关世界存亡的守护者使命当然重要啊!

董司常嚅了嚅嘴,却被禁言契约禁音,只好转而说:「唉呀,那不是我说这个的重点,重点是小黑的情商障碍真的很难治!」

克里斯思忖了会,总算品味出他的意思,「你也不打算告诉老黑?」

董司常想了想,踮起脚拉过克里斯,在他耳边滴滴咕咕了起来,克里斯的神情便从完全的不认同转为错愕担忧,又渐渐皱起眉,凝重万分。

车子里,黑晊世见他们两人躲在加油站的角落不知在说什麽,坐在後面的尤尔也屈膝靠坐在窗边,抱着一本册子不知在写什麽,不曾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过,心底便滑过一丝落寞,又随即隐於名为静心的枷锁里。

抵达离古林最近的饭店时,已几近深夜,他们便先休息一晚,隔日再前往古林。

饭店订了三间双人房,原先董司常和尤尔约好一起睡,罢课司机随便挑一间角落窝,但进了房间後,克里斯却临时变卦,先把罢课司机赶去分队同僚那,再冲去尤尔的房间,扛起董司常就回自己房里,将黑晊世连同行李一脚踢出来。

「你自己说小育开心就好,那你就负责逗他开心,别来打扰拎盃度蜜月。」克里斯笑得好不贼痞,关上门前还扬扬眉,「那间是双人大床。」

「……」

黑晊世觉得头很痛,他要是懂得怎麽逗人开心,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地步了。

说起来,他也搞不懂育最初是怎麽喜欢上他的,他明明这麽无聊沉闷,连句笑话也不会说,只懂教人修行,做事也一板一眼,不解风情得很。相守数十年来,他总会忍不住猜想育会不会哪天嫌他这个老男人无聊想离开,所以当月老一给他那条永世姻缘线,他便迫不及待地挖了心头肉做成项链送给育,想将这个他已爱之入骨的人彻底绑住。

那算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麽冲动吧?

他提着行李袋来到尤尔的房外,心里不住斟酌着言辞,却不想房门竟忽然开了,尤尔提着水壶张大双眼,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在这。

黑晊世尴尬地笑了下,「克里斯他……」

尤尔看了眼他手中的行李,便无奈地递出房卡,「那你先进去吧,我去取水。」

黑晊世一听,就习惯性地要取过水壶,「我帮你。」

「几步路而已。」尤尔没等他回应,就把房卡塞进他伸来的手里,迳自出门。

「但……」

——就算是只有几步路,也想同你走下去。

可惜,被迫卸下奶爸工作的黑晊世难得心有所想,却不够嘴快,更来不及捉住那擦身而过的一片衣角,只能默然待在原地,望着已抛下自己的身影,怅然若失。

当晚,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却什麽话都说不上。两人似隔了道无形的墙,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越过雷池一步,直到尤尔一个无意识的翻身,恰好曲起一双手放在身前填补了那道空隙,脸也贴在枕头边缘轻吐沉稳的气息,暖暖地洒向另一侧。

黑晊世察觉到动静,悄然睁开眼,侧身凝视面前安详沉睡的人。幽暗的室内,只有窗外射来的月光,浅浅淡淡地洒在两人身上,让他还能以目光描绘尤尔细致的容颜。

每处五官都是他注视多年的样子,却有些许说不出的不同,兴许是那酝於眉间的哀愁,或是那藏於眼底流转的忧伤,抑或是那含在唇边紧抿的不安,还有那头彷佛流泄千里的乌黑长发,让那张灿烂欢笑几十年的脸蛋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他想起曾在休士顿远远观望尤尔的那道笑容,虽也灿烂幸福,却不同於他记忆中的自信光彩。那时的尤尔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在约翰用虚假的爱圈养下,单纯得像张脆弱的白纸,笑得天真而苍白,也因而一撕就被毁得支离破碎,成了後来的沉默内向——那是被约翰染上浓暗色彩的尤尔。

这半年来,他一直不希望见到尤尔相较於叶育的黯淡,不是不爱了,只是难受曾经飞扬的孩子变成这样。但奇怪的是,自从尤尔哭求着要他好好看清楚後,眼前的容颜居然开始清晰明亮了起来。

而此刻,他突然发觉,这样的育竟也好美,美得让他怦然心动,美得惹他心怜,美得令他恨不得再挖一次心头肉——倘若他还能再做点什麽彻底绑牢两人的命运。

「育……尤尔?」

黑晊世以气音无声呼唤,见尤尔没有任何动静,便大胆地伸手轻覆他的手,缓缓并拢五指包住掌下略凉的每根手指後,才满足地扬着嘴角阖上眼,无声默念:「晚安,我爱你。」

刹那间,理应沉睡的人微微颤了颤睫毛,尔後,又归於平静。

****

依据拔个死机收集到的资讯与同僚打听来的消息,这古林极少有人进去,长久来也不曾遭到破坏,可说是蕴藏了自古以来就夹杂黑暗与光明的丰沛能量,因此森林里住了哪些生物不得而知,故入林之事,势必得有一番准备。

而在这科技发达的年代,当地政府或商人也动过这片土地的主意,但无论采取什麽技术,就算是空中拍摄,也无法照出森林的全貌,除了浓雾还是浓雾,派去勘查的人员全都有去无回,直到政府高层发出禁入令才总算消停。

想当然耳,所谓的高层就是地府安插在阳间的政要人员,据说是西方地府收到许多探测员回报,此林的磁场过於紊乱且极度排外,恐有什麽力量在镇守,为免无知的凡人擅自扰乱,才采取的措施。

听起来此行危机重重,但有董司常的一批暗卫在,安全上应无顾虑,所以当车子开到再也进不去的林径尽头时,他们便谢绝两位同僚的好意,自行走入幽深老林。

「喂,你的保镖真的都有跟上?」

听克里斯这麽一问,他们也跟着回头看了看,但除了後方两位守在出口的同僚外,就空荡荡的不见其他人影,让人不免怀疑这批暗卫的职业水平。

董司常气定神闲地踢着小石子,「有啊,跟得很牢呢。」

「……」

真想知道这群暗卫是怎麽跟来的。

十二月的西欧严寒冷峻,时常处於零度以下,他们的运气还不错,正好挑在没有风雪的日子过来,尽管如此,这片森林仍因过低的气温结冰,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皑皑白雪,就连他们吐出来的白雾都瞬间融进了背景里。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在被薄冰扑盖的泥地上,鼻间尽是被冰水冲洗过的清新冷冽,饶是克里斯皮粗肉糙,都忍不住搓了搓快没知觉的鼻头,边拿着地图比对路线,「这不知要找到啥时,别还要紮营过夜。」

「啊靠靠靠!才调好的方向仪又乱了啦!」罢课司机狂乱地抓下毛帽,揉出一头鸟窝後,又抖了抖地戴好帽子,「这里的磁场根本没有规律,难怪会有那麽多人失踪。」

董司常一双乌黑大眼眨也不眨地望向深处,加上他一身白绒连帽披风,看来颇有几分空灵感——一只有空灵感的兔子,「这森林以前应该有过一场大规模的仪式,当时残留的术法能量与这森林原有的能量有冲突也有结合,磁场才会这麽混乱。」

忽然,一声不知名的兽鸣自远方传来,回响在这被神秘气场包围的密闭空间,大批黑色鸟禽从某处树林飞来,穿过高耸入天的枝稍,抖落不少雪絮。

黑晊世眉头一皱,往肩上轻拍一下,放出贵人幻化的黑蝶。

四周的光线变得极其古怪,像被罩上一层纱网般微暗,又像有无数流光围绕,眼前明明有数道天光透过枝叶缝隙射下,他们却一直走不到光明处,尽管身後藏於雾中蠢蠢欲动的阴影也扑不上来。

「都感觉到了?」他凝神观察周遭动静,一手也习惯性往旁伸去,不由分说就握住身旁的手,也不顾对方的挣扎,头也不回地说:「听话,这里不安全。」

於是,一道宅宅音很羞涩地响起了。

「姓黑的,老子很听话,老子绝不离开你,你要好好保护老子。」

「……」

牵・错・人・了?

一向在最後头慢吞吞的罢课何时跑到他旁边的?育呢?

他错愕地左右张望,才在左前方几步距离发现尤尔的身影。此时,那低头迈着步子的人正不住轻颤肩膀,也不知是太冷还是怎麽了,让他当下就想冲过去察看。

谁知他手才一放开,就又听罢课司机嚎叫指控:「姓黑的别走啊,你不是说要保护老子吗?难道是想始乱终弃?真是太过份太伤老子的心了,禽兽!负心汉!」

「……」

某人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克里斯不客气地大笑:「老黑,我们娇嫩的宅花就交给你了,要温柔疼爱啊!」

罢课宅宅一朵花立即配合地摀着脸蛋,扭着身子对黑晊世的手臂蹭啊蹭。

这下,尤尔不只歪了肩膀,还撇过头喷出几声噗哧,在这彷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五人的偏僻森林里,更加藏不住存在感。

黑晊世总算明白自己是被整了,一张脸顿时黑得比姓氏还黑,几乎要跟身上的黑大衣成套装了。他磨了磨牙,甩开死扒不放的阿宅,没好气道:「你们注意点。」

「听到啦,我们进入结界了。」

董司常乐呵呵地甩了甩法杖,貌似想做什麽,就被克里斯一把抢走,外加收到一句斥责:「叫你别用法术是听不懂,要我揍你是不是?」

「小法术没关系啦。」

「少来!」

听着前方两人打情骂俏地斗嘴,旁边一只阿宅还在装委屈小媳妇作戏十足,黑晊世真是无奈地摇摇头,什麽紧张气氛全让这群不在状况的人消得荡然无存。

他快步移到尤尔身边,谨慎地瞧去一眼,见尤尔虽脸色被冻得有些苍白,眼眸却因未退的笑意而添了不少光彩,看起来精神不错,更无一丝要拉开距离的疏冷感,他才放心地亦步亦趋跟着,免得又闹乌龙。

尽管方向仪因磁场紊乱故障,但克里斯凭着早年在军队受过的野外训练,轻易就从植物的生长迹象判断出大致方位,进而照拔个死机查到的老旧地图前行。

这段路走了将近一小时,不得不暂先停下。

「鬼打墙?」克里斯指着前方被他们喷上特殊记号的树,「第三次看到这棵树了。」

正为方向仪烦恼的罢课司机,就如大梦初醒地大喊:「鬼打墙要用童子尿……喂,你们干嘛都看着老子?」

「……」

有监於罢课司机的年龄不详,为免太伤人自尊,他们只好纷纷望天望地望白雪,都没好意思说出心里话,直到黑晊世轻咳一声召回贵人。

「如何?」

贵人飘然落地,在这冰天雪地里,虽穿着和服与木屐,仍站得四平八稳,「此乃极为高深的幻术迷阵,若要强行破除,得费上不少时日,只怕届时已入夜,将更危险。」

「听起来我们还是得一步步走出去才行。」董司常望了望四周,也不管克里斯目露凶光,就将一小点灵力运於指尖,放在嘴边朝某个方向一吹,一小颗蓝色光球就飞了出去,却在穿过一道空气波纹後,就被一闪而过的黑影吞噬。

「这瞎密意思?」克里斯问。

黑晊世意会答道:「就是我们若照地图指引的方向走,虽然安全,却会陷入永无止尽的回圈,但若随意转向,也会落入陷阱或被埋伏的生物攻击。」

说完,他朝身後的雾气抛去一张符纸,符纸一接触雾气就燃起火焰,於没入浓雾之际炸开金光,几声吃痛嚎鸣便在他们看不清之处响起。

「所以就算强行拆除迷阵,外头也会有一批怪物等我们?」克里斯抓了抓毛帽低骂:「靠!难怪从没人进得来。」

「那位女王的臣子们可真耗费心力,布下这麽庞大的迷阵。如果套进小育的感应梦,他们应该就是那群联手击败魔女的法师吧。」董司常用不知何时偷回的法杖在脚边的岩石底部拨了拨,竟拨出半块埋在雪地下的头骨,「嗯,饿死的,灵魂已被召走了。」

尤尔忽然说:「让我先去看看吧。」

黑晊世正要说「危险」二字,就对上他坚定的目光,顿时灵光一闪,「你要用神识?」

尤尔点点头。关於神识一说,他已从董司常那里听来。虽然他不懂自己只是一个天生带有灵力的人类为何也会使用神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能力确实方便,若使用得当,一定能帮大家解决许多难题。

「我可以隐藏气息帮你们探路,就算走错了,也能直接回来,不论是陷阱还是怪物都伤不到我,而且……」他凝眉眺望幽林的尽头,「我好像能听到她的声音。」

「谁的声音?」黑晊世紧张了,莫不会又是幻觉?

「一个女人的声音。」尤尔顿了下,大睁的碧眼浮上几分疑惑,「像金发堤雅,却又不像,她的声音非常温柔……也像黑发堤雅……又或者该说……」

「两个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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