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不到魂、追踪术又无效的情况下,他们决定查访最後一个受害者徐子宜的租屋处。这次他们以警察办案为由,表明徐子宜的病情疑遭谋害所致,房东便不敢多问,立刻放人进去。
「女生的房间就是不一样。」克里斯吹了个口哨,神情舒爽地打量充满粉嫩气息的卧室。董司常瞧了他一眼,便一声不吭地浏览起来,平瘫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黑晊世一眼瞧见桌上的电脑,灵光一闪道:「也许他们在网上有交集?」
「嘿,来看看。」克里斯立刻凑到书桌前,准备来偷窥隐私、挖人八卦。
黑晊世巡视一圈後,锁定目标走至床边,没多久,就在枕头与床头柜的缝隙间找到一个辫子布偶,长得与先前的诅咒布偶一模一样,便赶忙收起来,以免尤尔又受影响。
尤尔见大家各有所职,料想应是跟白天一样,就也东摸西碰,看能否感应点什麽。他发现沙发旁摆着一个相框,放的是徐子宜与一年纪相仿的女孩合照,两人亲密地挽着手,看来十分要好,灿烂的笑容带着活泼的朝气,让他不禁莞尔一笑。
曾经他也有个忘年之交,山姆。虽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但他们在圣丹尼尔疗养院朝夕相处,几乎无话不谈,是他失忆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可惜小山姆走得太早也太突然,他无能挽回那脆弱的小生命。
滴点回忆涌上心头,尤尔一时间百感交集,便捧着相框坐上沙发,就在那瞬间,片段的画面忽然窜入脑海,吓得他发出一声尖叫,如惊弓之鸟般跳开。
「靠夭喔!剉几勒(吓一跳)!」克里斯差点一拳砸烂电脑。
「又有邪物吗?」董司常莫名语带兴奋。
唯有黑晊世担忧地冲过来关问:「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不是。」尤尔低下头,一张脸红得像快滴出血,极别扭地结巴道:「就看、看、看到一些……东西……而已。」
黑晊世松了口气,听他越说越小声,便疑惑问:「看见什麽?」
「呃……」尤尔紧张地抠着裤管,眼神不住飘移,却见克里斯和董司常也在等他,就扭扭捏捏地低声说:「那个……徐子宜……跟一个男的在……在那个……」
「在哪个?」不明不白的回答,让黑晊世下意识想问个清楚,谁知尤尔脸更红了,支支吾吾怎样都说不好话,他就纳闷地追问半天,才总算从尤尔被逼急的嗔怒一瞪中顿悟过来,一张总是正经八百的脸也尴尬地红了。
董司常不明就里,「到底是哪个?」
早在一开始就听明白的的克里斯,笑得邪里痞气,「就是只有成熟大人才懂的那个,你这万年小鬼不会明白的。」
「你才是小鬼,我可比你们年长两千多岁。」董司常答得非常认真。
克里斯立刻诚心道歉,「喔,是千年小鬼。」
「……」
「咳!」黑晊世轻咳一声,及时打断一场将要爆发的口水战,小心翼翼打量尤尔的神情,柔声问:「是否跟这个案子有关?」
尤尔皱眉想了会,点点头,「那个男的应该是萧景成。」
「哈,就说他跟徐子宜有奸情吧。」董司常十分开心自己猜对了。
克里斯不屑地吐了个槽,「那不代表他跟郭庆也有奸情。」
「臭阿克查你的电脑!」董司常恼羞成怒。
克里斯耸耸肩,抽出一根菸咬着,转回萤幕继续忙。
徐子宜对网路安全的防范意识似乎不高,不仅没设密码,还一开浏览器就直接登入所有社交帐号。此时,他正在翻阅徐子宜的社交网相簿,发现一张标明暑期营的团体照,时间就在三个多月前。
「你们看。」
画面中,萧景成跟一个女孩站在中间,徐子宜站在女孩旁,郭庆则蹲在三人右後方大笑,原来这平日看似毫无交集的三人是在暑期营认识的。
「是她!」尤尔拿起手中的相框,确定对方跟相片里的女孩是同一人。
克里斯见状,将滑鼠往那女孩的脸上一放,跳出标记的人名——敏敏。他再点进敏敏的个人页面,发现对方几乎每天频繁更新状态,直到两个星期前才毫无消息,而她的相簿中,亦有许多与萧景成的亲密合照。
有了这个发现,加上尤尔方才的感应,就不难猜出这是段一男劈二女的俗烂三角恋,若无意外,敏敏与这案子恐怕脱不了关系,至於郭庆为何也被牵涉其中,就得再进一步调查了。
「请阿拔查一下她。」黑晊世提议道。
克里斯拿出手机,将敏敏的网址传给拔个死机後,正要退出页面,就无意间按到右上方的信件图示,一长串留言记录便跳了出来,最近期的几则是徐子宜传给敏敏的讯息,无非是忏悔道歉求谅解,而敏敏却一个字都没回。
「呿!」他不屑地嗤笑一声,直接关了电脑。
尤尔低头注视相片里亲密勾手的两个女孩,曾是如此美好的情谊竟因一个男人而决裂,怎不教人感慨万分?他轻叹地将相框摆回原位,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其实,方才的感应中,除了有对男孩的恋慕外,他还感觉到女孩一份极深的愧疚与哀伤不住随泪水在心底蔓延,最後淹积成洪压垮她最後的防线,将曾拥有的美好越冲越远。
有时爱情就像一把刀,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直到落得一场空後,才幡然醒悟,当初做出选择的自己有多天真,也错得有多离谱。
****
不过半个小时,拔个死机就传来了消息。
敏敏本名叫于敏,台北人,父亲早逝,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是个文静内向的女孩,却在两星期前心脏病发去世,至於是否阳寿已尽或超自然因素死亡,则要进一步向生死部门查询才能知道。不过此事攸关另外三条无辜魂魄,不宜拖延,他们立即走访一趟于家。
「医生不是说敏敏死於心脏病吗?」于母疑惑地看着他们,消瘦的憔悴脸庞尽是哀伤。
「我们怀疑她的猝死与其他三位同学的病情有关。」克里斯拿出三名受害者的照片放在桌上,「请问您是否对他们有印象?」
于母凑身仔细看过後,指着徐子宜的照片,「我只认得子宜,她经常来我们家,跟敏敏很要好。你刚说病情,难道她也出事了?」
黑晊世点头,「请问令嫒是如何过世的?那阵子是否有异常之处?」
「那阵子,我没听她说哪里不舒服,只是情绪不太好的样子,我平时都忙着上班,也没怎麽留意,谁知道……」想到当天的事,于母哽咽了起来,「那天我正好休假,难得能待在家里,我看她睡到中午都没起床,就去房里叫她,才发现她已经……我……我就这麽一个女儿……」
面对于母的不幸,除了请她节哀顺变也别无他法。在漫长的侦察生涯中,他们解决无数案件,看尽无常人世的悲欢离合,纵是再同情怜悯,也无法替遗留在人世的家属消抹悲伤。
「我们想看看于敏的房间。」
于母接过克里斯递来的纸巾拭泪,点头示意他们自己过去。身为一个尚未走出伤痛的母亲,她暂时无法面对女儿留下的一景一物。
依着指示,他们越接近于敏的卧房,就越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阴寒。其实早在入门之时,他们就已发现屋里弥漫极重的阴气,无须灵视感应,即能清楚看见一道不祥的灰雾自某处源源不绝而来,可见此物极邪,莫怪于母有精气虚弱的迹象。
尤尔缩起脖子颤了颤,努力回想黑晊世要他默念的心法,才稍感舒缓。
黑晊世察觉他的异样,便拉住走在前头的克里斯,「等。」
「怎麽?」
黑晊世越过不解的克里斯,持诀在紧闭的门板上画一道符印,再轻念一句咒语,灰雾遂在金光中散去,阴寒之气随之消退,他才推开房门,「进去吧。」
「喔,有人疼真好。」克里斯和董司长坏笑地打趣。
「……」
太过明显的暗示,让尤尔尴尬地低下头,不敢面对黑晊世的视线,赶紧尾随他们走进卧房,却在跨入之际,被一股压力当头罩下,脑海忽然浮上一幕幕昏沉阴灰的画面,恍如踏入另一个空间,亲身经历了场跨跃时间的执念。
「为什麽?」
被钉子划破的肌肤渗出鲜红血珠,在白嫩的手指上显得特别艳丽。少女泪流满面坐在一地碎纸间,捏扯手中几乎变形的东西,朦胧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自己在镜中的面容有多扭曲。
「为什麽要骗我?」
「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要你们也嚐嚐这种痛……」
无止尽的呢喃,漫延了一室怨毒,渐渐地,潜伏已久的黑暗终於被她唤醒。
「让我帮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寻声望去,在一片阴暗中望见床上坐起的娇小影子,便惊得傻在原地。她不知房里何时多出这奇怪的东西,更不知自己为何无法动弹,直到人影稍靠近微弱的灯光,才看清对方竟是她儿时相伴的洋娃娃。
娃娃眨动着眼睑站起身,一步一步爬下床朝她走去,澄黄的塑胶脸上被涂着红漆的小嘴依然保持娇俏的弧度,却不再传出咯咯轻笑的人造音,而是一个平淡得听不出性别的嗓音。
「恨他们吗?很想报复吧。」
娃娃的话让记忆再次浮上脑海,所有在那些人身上得到的伤害与屈辱,鲜明得如历历在目,心头遂又被入骨的强烈怨恨占据。
恨!她当然恨!她要他们全都遭到报应!
「我能帮你,让他们得到最可怕的痛苦。」娃娃伸出粗短的手指,抚过少女流下血痕的泪湿脸庞,「只要你愿意给我你最珍贵的东西。」
她望着娃娃既陌生却又熟悉的笑脸,恍如被催眠般缓缓点了头。
「育?」
言灵的呼唤穿过意识,将深陷其中的人拉回。尤尔怔然望着面前的人,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唯有脸颊的一片湿冷,证明自己曾经历了场恍如前世的梦。
「育,你只是感应别人的记忆,别陷进去。」黑晊世又一次出声提醒。
尤尔这才彻底回过神,见大家都在注视自己,便慌乱地抹着脸,低声说:「对不起。」
黑晊世连忙递去纸巾,柔声安抚:「不是你的错,是这里的怨气太重,才会一进来就激起你的感应本能。别急,慢慢说你看见什麽。」
「嗯,一个洋娃娃……」
尤尔如实说出感应到的画面後,他们便直接转移到床边,果真发现一个有些年岁的洋娃娃,金色的卷发绑着红色的蝴蝶结,臃肿的小身子穿着粉红色洋装,一切都与普通的洋娃娃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一道裂痕自右下方画过略有尘污的的塑胶笑脸,直达闭阖的左眼。
黑晊世将它拿了起来,娃娃就睁开双眼,深蓝色的压克力眼球晃过一道黑雾,勾着的艳红嘴唇发出怪异的人造笑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回绕几番。
「干!这种鬼东西最烦了。」克里斯厌恶地扭歪一张脸。
董事长盯着洋娃娃一会,说:「里面附着魂魄,受了伤,应该是咒术反噬的关系。」
於是,黑晊世转回客厅,问于母:「请问这玩偶是令嫒的吗?」
「是啊,敏敏从小就抱着它睡,到大了也不舍得丢。」于母擦乾眼泪定睛一看,讶异道:「唉?什麽时候刮伤的?前几天看还没有啊。」
克里斯立刻接着说:「我们要把这带回去做检验。」
于母困惑地看着两人,心里十分犹豫,毕竟是女儿的遗物,但见他们不容拒绝的气势,又想到敏敏一向健康,家族也无心脏方面的病史,怎会年纪轻轻就死於心脏病?思及此,她才惊觉女儿的猝死确实古怪得很,便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另一厢,尚未离开房间的尤尔,环视房内整齐乾净的摆设,忽然浮上一种预感。他走近书桌放上双手,闭眼默想片刻,一些画面就於脑海迅速闪过。
——少女流着愤恨的泪,撕碎与挚友、与男友的所有相片,拿起紮好的草人,在背面写上名字,一根又一根地钉上染血的钉子,喃喃自语着:「骗子!你们都会得到报应!」
一滴泪从尤尔紧闭的双眼滑落,难以言喻的悲伤不断沸腾,让他不得不收回手打断感应,生怕再看下去,又会无法自拔地沉沦下去。
他努力地吸吐调息,待心情重於平复後,正欲离开,却在转身时,惊见一张死白空洞的脸贴在身後无声注视自己,吓得他差点岔到气。
「董、董、董……事长?」
「……」
呃,好一个无声胜有声的回应。
面对这毫无动静的死寂,尤尔几乎要怀疑这位七世子是否又睁眼冥思了。正当他要挥一挥手时,董司常才像醒过来般「笑」道:「呵呵,你好啦?那走吧。」
说完,董司常就迳自朝门口蹦跳而去。
尤尔望着那雀跃的娇小背影,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该不是……被监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