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濬决定待会吃完饭,就要回房间打开手机,把杜唯唯这人封锁了。
他现在一肚子火,刚刚还不小心把要加进锅子里的蛋捏碎,目前正在善後。
这栋住宅的隔音并不是很好,他的房间在二楼,时常能听到楼下传来的一些声响。
方才他听到疑似聊天的细碎声音,还以为是自家奶奶又在跟那些同辈朋友聊天了,而他也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常,也没多加理会。
他刚刚下楼,纯粹只是饿了,打算要自己下碗面来果腹罢了,谁知居然就看到那烦人精杜唯唯正悠闲的坐在沙发上,而奶奶早已不见踪影,伴随着开门声一起离去。
他蓦然想起刚刚这两人似乎聊得挺激动的。
他不清楚自家奶奶有什麽好跟杜唯唯分享的,也不清楚杜唯唯会问出什麽。他唯一能肯定的是,杜唯唯此番前来,绝对不是打着什麽好主意。
不然为什麽没有事先告诉他?不就是想趁机打探他吗?
萧濬差点要将自己的手指嵌入橱柜里头,他思考着这些事,连水滚了都没发觉。
连在吃面的时候,他也完全不专心,一开始还将筷子拿反了,等到放入口中才察觉不对劲。
他实在放心不下,等不到解决完晚餐,就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走回房间去,将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拔下,打开与杜唯唯的聊天室。
本想直接二话不说地封锁,不过他见对方在线上,油然升起一个「先问问看,答案不满意再封锁也不迟」的想法。
「你都听到了什麽?」他将讯息传送出去。
杜唯唯才刚到家,她方才一路上想着的全是与萧濬无关的事,直到收到这则讯息,她才有回归现实的实感,愣了愣後,开始敲打键盘回覆。
「知道了为何你性格扭曲的缘由,也推测了些你不相信爱的原因。」她如此回覆。
萧濬深呼吸了一口气,暂且已读讯息後,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这句话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的脑袋几乎是同步地浮现了被烙在心上的那些画面。
六岁的那天,他发高烧了,却没有人照顾。他只得躺在房间的床上,翻来覆去,身体感到又冷又热。
他想喝杯水,於是一跛一跛地推开房门,准备向厨房走去——
萧濬看到了四处飞溅的红,看到了一具倒在地上,身驱破烂不堪的屍体。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站在一旁,双手握着菜刀的刀柄,不停地喘气。她身上的白色洋装也被溅出的血染成了鲜红色,菜刀仍滴着怵目惊心的血。
所谓的地狱,就是这般血淋淋的景象吧。
他从未见过母亲穿这身洋装,只记得前阵子在整理衣柜时,母亲将其埋到最深处,嘴里喃喃念着「应该要丢掉的」。
「萧濬。」母亲唤着他的名,伴随而来的是狰狞且扭曲的笑。
纵然他才六岁,不过他那时像是完全看透了母亲,知晓对方胸口中残存的,是一颗千疮百孔,早已失去鼓动的心。
因为发烧的缘故,他没有力气做出任何举动,只能撑着孱弱的身躯,忍住自己方才看到这副景象的恐惧。
「要不是你们两个,我怎麽会生活在这样的地狱?」他的母亲持着菜刀,缓缓朝他靠近,「你们毁了我的人生。」
萧濬不知道该做何回覆,他的脑袋晕乎乎的,能保持意识就不错了。
「你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我恨你,萧濬。」
「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除了那个男人之外,还想杀了你。」
「不过我不会这样做,我要你见证这一切,然後带着这样的罪孽活下去。」
随着一句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她一步一步走向站在墙边的萧濬,因为踩到了血渍的关系,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红色脚印。
「萧濬,好好看着了,这就是我这个从来没有爱过你的母亲,最後的结局——」
最後一个音落下,她将手上的菜刀用力一挥,深深地砍入自己的颈脖中。
之後的事,萧濬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有不认识的人来带走他,说他们会尽全力帮助他。後来,他被带到了警局,问了整起案件的经过。
最後的最後,大概就是他被带到了这栋房子,当他见到自己的祖父母时,他们两人脸上所浮现的,是厌恶、是嫌弃。
从那刻起,他知晓了一件事。
如同不变的物理法则,如同万物运行恒常的定律一般——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爱的存在。
要不然为什麽他连一次都没有体会过?为什麽他完全感受不到这样的美好?
萧濬关掉手机萤幕,不过才关掉几秒,却又再次亮起。
依旧是杜唯唯传来的讯息。
「你还有什麽想补充的吗?」
她凭什麽问这个问题?这些过去与她何干?
「知道了那些不堪,你很得意吧?恨不得当场嘲笑我吧?」
杜唯唯差点没昏倒。
原本她认为萧濬是抖S的想法坚定不移,可她看到这讯息後,忽然觉得对方其实是个隐性M了。
他怎麽会觉得有人知道这种事,还想嘲笑当事人啊?
即使恶劣如她,也顶多只是没有要同情他的意思,到底谁会觉得得意啊?
更何况,她也同样是受过伤的人呀。
「喂,我在你心里的形象那麽差吗?虽然我不敢说自己善良,但我做人还是有基本的良心欸。」她皱着眉回覆。
「我不会同情你,但我告诉你,那些事根本不是你或是你妈的问题,一切的起因都是你那个人渣爸爸。」她又补充。
整件事当中,杜唯唯最心疼的并不是萧濬,而是被折磨至不成人形的萧濬母亲。她觉得若换作是自己,可能忍不了六年,在愤怒驱使之下,等时机成熟就执起刀了结对方的性命。
萧濬凝视着她的回覆,眼神满是鄙夷。
说的好像自己经历过,很懂一样——虽然这麽想,不过他方才打算封锁对方的念头也就此打消。
毕竟封锁了又如何?他也不是没尝试过,可杜唯唯依旧缠人,甚至还跟着他回家。
神经病。
要完全摆脱她,看来只能转学。不过他根本不屑为了一个小小的杜唯唯处理这些复杂的程序,况且他想看见杜唯唯感到绝望的模样,他想让她明白这世上并没有爱。
这也是为何萧濬开始被动接受她所谓的「勾引」,他要让杜唯唯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没有意义的。
可这段时间以来,萧濬发觉杜唯唯这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般,就算他的态度多恶劣,或者话说得狠了些,纵然当下她会不开心、会离开,事後却仍像没事般,依旧到教室去缠着他。
一开始是觉得烦人没错,但渐渐的,他似乎也习惯了——虽然他还是讨厌杜唯唯。
「你只听了部分说法,就讲的像自己什麽都知道一样,你没经历过这种事,凭什麽说三道四?现在是想要挽回自己的糟糕形象,装好人来施舍你的怜悯吗?」
萧濬对於杜唯唯这样的自以为是感到不齿。
杜唯唯看到这样的回覆,实在来气。她原本离开萧濬家後,只打算处理自己的事,看见他传的讯息,才暂且抛开那些想法,拨空来回覆他。
结果这人居然这麽没礼貌?她根本没讲什麽伤人的话耶!她一字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萧濬还觉得她在装模作样?
气死了,刚刚的事就已经够她烦心,现在又来这一出,今天怎麽诸事不顺啊?
「萧濬,你真的有病。」
「被害妄想症是不是?」
「我告诉你。」
「要比惨的话,我才不会输你。」
她使出差点把萤幕压裂的手劲,用力地按着键盘,内心忿忿不平。
不过就在她打出最後那一句时,她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接着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过去的经历像是一帧帧相纸,所有画面同步浮现於脑海中,顿时淹没她的所有思绪。
杜唯唯听见了雨声,可外头现在连一片云也没有,更遑论下雨了。
她的世界里永远都在下雨,自那天开始,便下起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滂沱大雨。有时她选择不去面对、选择逃避,因此听不见那偌大的声响。
可现在却为了与萧濬争辩,那些记忆碎片自动涌出,伴随雨声一点一滴地刺在她满是疮痍的心上。
「我小时候」——对话框停在这句来不及发送的讯息,她的手已经无力握紧手机,渐渐垂下,手机随着床沿滚落地面。
杜唯唯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