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夜，长老尖锐的警示叫声把我吓醒。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牠整只在床上站起，圆圆的眼中流露惊恐，不像牠平常淡定的模样，也没了受伤动物特有的萎靡。
「怎麽啦？」我也被牠吓得心脏噗通噗通跳，深呼吸几下才恢复镇定。
长老朝窗口看着，小小的身体十分紧绷。
该不会有小偷吧？动物园曾经遭过小偷，被偷走价值百万的蓝紫金刚鹦鹉。我拿起手电筒和电击棒，挂上哨子和无线电，决定出去巡逻。
「你乖乖哦，姊姊等下就回来。」我安抚了长老，把房间门关好锁上。
我开着巡逻车到了狮子区，发现莱斯里在围栏边很躁动地走来走去，发出公狮遇敌的低吼。
「嘿，大猫，有人来过是吗？」我对莱斯里说。
周围连风吹草动也没有，我往其他动物的区域绕了一圈，没有异状，狐猴也都好好的在睡觉，倒是有几只被我手电筒灯光亮醒。
我回到狮子区，莱斯里还是在围栏边不寻常的警戒着，狮子是食物链的顶端掠食者，很少有其他动物能让牠们这麽紧张。
「呼叫亚洲区，呼叫亚洲区。」我拿起无线电。
「...冲啥啦，半夜三点鬼叫什麽。」一样住在园区里的照养员阿睐带着浓浓的睡意回答。
「你那边没事吗？非洲区这里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小偷。」我说。
「哪有什麽怪怪的，回去睡你的大头觉。」阿睐说。
「你老虎有关好吧？」除了那两只孟加拉虎，我想不出还有什麽动物会让莱斯里这麽紧张。
「废话。」
阿睐曾经有一次没把老虎笼舍关好，结果其中一只跑出来逛大街，幸好当时动物园已经打烊，不然难说会不会对游客造成危险。
「知道了，你睡吧，我再巡一巡。」我结束通话。
我又开车绕了一圈，除了狮子以外，其他动物都好好的，也没有别的异状，真奇怪。
「莱斯里，姊姊看看。」我用手电筒检查了牠，除了眼神戒备，生理状况无其他异常。
巡了半小时都没什麽发现，只好放弃，等白天再确认看有什麽蛛丝马迹。
我回到房间，发现长老不在床上，结果找到时牠躲到衣橱上方瑟缩着，就像在野外爬到树上躲避掠食者一样。
「你不下来吗？那就在那儿睡吧。」我确定一定有什麽吓到牠了。
动物比人类敏感得多，长老和莱斯里都有这种反应，表示确实有点不对劲。
隔天早上我去问了每一区的照养员，大家都说没有异常状况，园区的监视器也没有拍到什麽奇怪画面。
「昨天晚上好像有小偷跑进来，我猜应该是从西侧，只有那边没监视器。」在清理大象粪便时我跟老丁说。
「你怎麽知道有小偷？」老丁问。
「莱斯里很紧张。」
「其他动物呢？狐猴都还在吗？」老丁想了想又问。
「其他动物没事，狐猴我点过了，只数正常。」
小偷通常不可能搬运太大只的动物，狐猴有可能流入黑市被当宠物贩卖，被偷的机率高。
「那会不会是你做恶梦？」
「长老在我房间，牠吓得躲到衣橱上。」
「这倒奇怪，牠不是很容易受惊的个性。」老丁沉吟道。
「总之不对劲。」我和老丁合力把好几公斤的大象粪便抬到推车上，然後往狮子区走去。
莱斯里在树下乘凉，看起来有点疲倦。
「大猫，来姊姊这里。」我在围栏边叫牠，牠有时会过来让我摸。
莱斯里看到我，起身慢慢踱步过来，隔着围栏磨蹭了会儿，我伸手帮牠搔搔肚子。摸狮子当然很危险，除非动物和照养员双方够信任，不然这样做手可是会被咬断。
「昨晚有什麽事是吗？有人来过你这边？有什麽奇怪的动物？」我问牠。
莱斯里发出喉音，然後又用眼睛看着我，用脚在地上刨了刨。
我不是怪医杜立德，当然听不懂莱斯里想跟我说什麽，但我发现围栏外有一撮鬃毛，我把那搓鬃毛取下。
「这是你的毛吗？怎麽会跑到外面来。」
我把鬃毛拿到莱斯里鼻尖，牠龇牙咧嘴的低吼，我把鬃毛塞进口袋里，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
「别生气，等下我拿鹌鹑和水煮蛋给你吃。」
冷冻鹌鹑是安娜才有的，因为那只猎豹不但高傲还挑食，水煮蛋通常用来给草食和杂食动物补充蛋白质，莱斯里很喜欢这两样点心，牠一次可以吃下五只鹌鹑和七八颗水煮蛋。
「呼噜噜....」牠听到有点心吃，又开始撒娇。
「不要留给你老婆喔，只有你有，哈哈。」
我觉得我好像莱斯里的小三，老是让牠在围栏边红杏出墙，而牠的老婆们确实都不怎麽喜欢我。
中央厨房才有熟食，我去看了看，其他区的照养员们三三两两地在准备动物们的餐点。
「阿睐，水煮蛋还有吗？」我探探头，没剩几颗。
「剩这些。」他拿几颗破掉的给我。
阿睐是我在动物园里比较聊得来的同事，刚来的时候，因为我是女生，其他人不是排挤我就是冷眼以对，只有阿睐对我伸出援手。
「不够，我自己煮。」既然要给点心，那就连鸵鸟和狐猴的份一起准备，陆龟也可以吃。
「快中午了，还不休息。」阿睐是属於能跟动物和平相处，但只做自己份内的事的人。
「我没差。」我常常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去看看其他区的动物，偶尔带点吐司给黑熊、猕猴和果子狸当点心。
平日中午的园区很安静，几乎没有游客，照养员吃完午餐都会在休息室或宿舍午睡，我把蛋一一分给动物们，到莱斯里那笼时，我隔着围栏把蛋一颗颗喂给牠。
「好了，开心了吧。」我拍拍手上的蛋壳屑，搔搔莱斯里的脖子。
「吼～～～」莱斯里突然发出低吼，眼神变得很凶猛。
「怎麽啦？干嘛吓姊姊？」看牠表情这麽可怕我吓得退了一步。
「吼！」莱斯里看向我身後。
我转身，看到另一只公狮，在围栏外的公狮。
刹那间我脑中像跑马灯转不停，园区不是只有一只公狮吗？是老板新进的个体逃脱吗？还是阿睐又没关好门老虎跑出来？
不，是狮子，有鬃毛的大公狮。莱斯里在我身後不停发出低狺，那是公狮对公狮的威吓讯号。
大热天里，我的脊柱像被一盆冰水淋下，全身发寒。
即使是照养员，我也不曾毫无保护措施地跟莱斯里面对面过，因为野生动物就是有难以预测的野性。
而那只大公狮，显然比莱斯里还大一号，所以莱斯里才会这麽紧张，奇怪的是那只公狮的眼睛是紫色的，像紫罗兰一样的紫色，我从未听说过有紫色眼睛的狮子。
我知道自己现在命悬一线，但如果拔腿就跑，狮子的本能一定是追向猎物。
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没有吹箭，没有麻醉枪，连根他妈的棍子也没有。
「去！去！」
我鼓起勇气往前踏出两步，举起双手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发出驱赶的声音，据说只要气势比狮子更高，狮子有可能落荒而逃。
那只公狮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用牠紫色的眼睛看着我，牠目光中彷佛流露一丝嘲笑。
他妈的，是谁说气势比狮子高有用的？我好想落荒而逃。
啊！我有无线电！但狮子没有扑过来，表示高举双手可能有效，我该把手放下去拿无线电，还是继续举着手？
我感觉到额头上的汗滴开始沿着太阳穴，滴落在胸口。
我悄悄放下右手，把无线电握紧在手上。
那只狮子还是没有反应。
我把无线电拿起来，按下通话钮。
「呼叫...」
紫色眼睛往我走近了一步，我吓得掉了无线电。
「去你妈的...」
牠又靠过来一步，本能让我拔腿就跑，我知道牠会追上来，但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狂奔！只要能跑到巡逻车上我就可能保命！
呼、呼、呼。
我感到身後有沉重的气息逼近。
有股很大的力量从我背後袭来，我只能趴倒在地上。
死定了。没想到老娘是这种死法。哈哈哈哈。我突然觉得好笑。
每次想到热爱动物的鳄鱼先生Steve Irwin是荒谬地被魟鱼刺死，我就会戏谑地说，还真是死得其所。
据说他在死前的遗言只有短短一句：I’m dying.
我觉得他真是酷毙了，虽然我不太喜欢他老是在节目中骚扰动物。
我快死了。被狮子咬死。如果牠能饱餐一顿，那好像也没什麽不好。
「要杀就快杀吧，别让我太痛。」我挤出最後几个字，闭上眼睛。
我感到牠湿润的鼻息靠近我的脖子嗅了嗅，我咬住嘴唇，等待猛兽的尖牙刺入血管。
但是没有，牠只是嗅了嗅。
所以是吃饱了？想玩死我？我叹了口气，猫抓老鼠，易如反掌。
牠用前掌轻而易举地按住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165公分的身高和70公斤的体重是多麽微不足道，公狮的体重是两百多公斤，我完全无力反抗。
狮子又嗅了嗅我的脖子，然後嗅了嗅我的屁股，把头放回我後颈，那粗重的鼻息又朝我喷着。
有什麽东西顶在我屁股中间。我很慢很慢，很慢很慢地转头看。
这紫色眼睛的怪物，把牠的...把牠的...
我以为我看错了，但牠确实是用外生殖器在顶着我的屁股。
shit！我这才发现，这公狮现在的动作，不是要跟母狮交配吗？
这让我大吃一惊，不知如何反应。
牠轻轻顶了一下。
「喂！你这变态！放开老娘！我要告你强奸！」我语无伦次地叫骂。
「呼、呼。」
狮子发出奇怪的喉音，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但我知道莱斯里从不强迫牠的老婆，公狮只能在母狮同意的情况下交配。
「放开我！」我扭动着身体，虽然就像小虾米遇到大鲸鱼一样徒劳无功。
那奇怪的狮子，放开压在我身上的巨掌，把身体从我身後移开。
我坐起身，因为状况太诡异了，所以一时间我没马上站起来逃跑，只是愣愣地看着牠。
「呼、呼。」
牠把头往前凑，又想来我身上乱闻。
「靠北咧！」我狠狠踹了牠鼻子一脚。
「呼！」牠甩了甩头。
我想趁牠不注意再踢一脚，不过牠闪开了。我脱下我的工作靴丢牠，砸到牠的额头。
「吼！」牠吼我一声。
「士可杀不可辱你不懂吗？」我怕过了头，飙昇的肾上腺素让我破口大骂。
「呼。」狮子吁了口气。
「你要吃老娘也就罢了，把...把你那没用的小鸡鸡督在我屁股後面是什麽意思？」雄性猫科的外生殖器以比例来说都偏小，小得离谱。
「哼。」狮子发出不屑的喉音。不屑？
我想一定是我多心了，才会把这只狮子拟人化。牠突然抬高两只前脚，用半人立的方式露出下腹。
那里有我看过最大的公狮外生殖器，还且还是没勃起的，几乎跟人类一样大。我心里讶异万分。
「小鸡鸡就是小鸡鸡，还敢献丑，啧。」我用对付暴露狂的方式对牠说。
狮子放下前脚，坐定了看着我，紫色眼睛里面有种不像动物的眼神，不管哪种动物，眼神大多比人类单纯的多。
「看屁啊，没看过正妹吗？」我瞪回去。
既然牠没吃我，也没玩我，过了生死关头，那也没什麽好怕了。
「呼叫丽莎，呼叫丽莎。」掉在莱斯里围栏前的无线电传来老丁的声音。
我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半了，早就超过午休时间。我赤着一只脚，想绕过那只可怕的怪狮拿无线电，但牠咬住我的衣角。
「放开我！你这淫棍！」我扯回自己的衣服。
那狮子放开我衣角，转头叼起我的工作靴，放在我脚边。
「你该不会是从马戏团逃出来的吧？」这麽聪明一定有被训练过。
「呼、呼。」狮子又发出意义不明的喉音。
「看你还挺胖的，应该也没有饿肚子...怎麽会跑进动物园来呢？」我真是摸不着头脑。
「呼叫丽莎，呼叫丽莎。」老丁又叫我。
我低头穿上靴子，狮子趁机舔了舔我的脸，牠粗糙的舌头带来异样的感觉，我推开牠的头。
「你口水很臭！不要乱舔。」
我走回莱斯里的围栏前，莱斯里不安地来回走着。
「乖乖，没事了。」
我出声安慰牠，捡起无线电。
「呼叫老丁，呼叫老丁。」
「下午我们还要修理斑马和长颈鹿的围栏你忘了吗？」无线电传来老丁不耐烦的口气。
「知道啦，我现在过去。我这边发生一件怪事，有一只...」我回头一看，哪里还有紫眼狮子的踪影？
「什麽？」老丁问。
「没事。」这种怪事没人会信，除非监视器有拍到，晚点去调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