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翾翎睇着浓郁的黑雾,有些发愁。男子和叶真雨功法完全相冲,不能贸然出手,惹他注意。“把衾渊拉下来,降到无让的幻境中。”
衾渊这么喜欢打,那就和她的儿子试试,看他怎么破让人闻之头疼的幻阵。
一个时辰后,叶真雨从浓雾之中走出,跃到了心念促动的剑上,愁虑纷纷的看着眼前的高塔宝楼。刚才打到激烈处,衾渊正要发出一个大招时,却莫名不见了。并不是法术的瞬移,而是真真切切的消失了,一丝一点的气息和痕迹都不曾留下,简直匪夷所思。他以为是诡计,一直在里头等待衾渊的偷袭,法阵不曾卸下过,补补修修,岂料再无出现过,是他紧张过头了。
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出手,对方只是处置了衾渊,并未对他袭击,真不知是敌是友。
之后便不见了公孙翾翎,就算他列阵,上天入地也找不到那么一个人,事情更加的莫名其妙了。
因袖中的小徒弟气息未稳,他需要尽快回去滋养起来,不然很快会最后一丝香魂弥散掉。他只得舍掉了公孙翾翎的一魄,御剑赶回上清观,途中不停的想着近日发生过的大小之事。
这种阴邪的鬼域,瞒着天地法则而起设,只会惹来祸端。她想要与天斗,她说。到底是什么的人在相助,又有着什么的目的,让这些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公然藐视天道?
身为仙神中一份子的衾渊,竟然也是其中一员。再细想起来,他和衾渊总是会不期而碰,以前他以为是叶珩羽的缘故,当时他不是毫无察觉的,只是以为衾渊打的是小徒弟的主意。可深想起来,其实每一道都不是。在恩来城衾渊出现之时,刚好妖魔右护法染袭也出现了;在上清的时候,衾渊的出现,恰好阻止了他的神鼎仪式,却又凭的消失了;而今日在诡异的周天门,衾渊连掩饰都不用,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
以仙法为由,阻止了放灵大法;以仙身介入,与鬼邪群在一起,简直是前后矛盾,让人百思不安。原来衾渊一直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阴谋,昔日百般掩饰,如今却浮于水面,背后又有着什么因素呢?刚才只顾着拯救公孙翾翎,而忘了今日来的正事。得来的信息太少,这个中的阴谋让他猜想不透,愈发的扑朔迷离了。
年纪越大,活得越久,他反而愈加糊涂了。他也只是个凡人,他也会觉得心神疲倦的,从前可以淡忘,可往事往人一来,便再也难以释怀。
天空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团团白云伴着湛蓝晴空,艳阳桀桀,一半则呈现着银光盈华的朗月被闪烁的星辰围绕。半空不时飞过各色各样的小鸟大雁,皆是一身素净无暇的羽毛,或是通体五颜六色的。地上全是五彩斑斓的各色鲜花美草,滢滢滴珠的树木,四季在境地间不停转换,春风翠绿,夏光灼灼,秋色硕果,冬雪琳琅,就好像一时间能拥有了整个天地万法般。
衾渊就站在这呆滞了好一会,他确实没见过这么美妙的地方。无论是在昆仑、人间、地府、天上,还是幻靡界,都未曾见过。每走一步,脚边遍地生花,转眼流息间全是少年的深重心意。方才被人捉弄的忿怒,就在少年的营造氛围下渐渐的消失了。他心花怒放,冰冷的神容卸下,嘴角牵起了从未流露过的真意笑容。
这里的景致不是一套长长繁杂的心诀或是大到只手遮天的功力,就能摆出来的,而是花费着莫大的精力和消耗了浩大的法力,才能出现。他以为自己已经被世界遗忘了,第一次有人会如此用心对他。而他接近对方,除了是为了小呆花之外,还有是因为有着一个共同敌视着的人。他想看看父子相残的恶作剧,他想利用无让而已。没想到,无让如此单纯,和那朵小呆花同出一辙。可小呆花不喜欢他,她的儿子却如此重视着他,算不算是一孽报一障?
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子”从万花簇从中走来,拖曳着层层叠叠像是白芨花瓣的暗紫色轻纱罗衣,‘她’的脸容清秀可人,襟口并不端正,露出纤细的香肩和一大截雪白凝脂般的肌肤,妖魔装扮向来如此肆意和放媚。“阿渊,我想不到你会来,用这种方式来见我。”
对面的俊美男子笑起来,压下了所有的杲明风光,让众生万物都失了色。‘她’微微抬首,莹白耳珠上的吊坠粉紫珍珠微微晃动,泠泠透亮的双眸出了神,唇瓣像是涂了胭脂的红润。
这是衾渊故意要‘她’穿成这样,公孙翾翎不在的时候,他就这么玩弄着呆萌又可人的无让。虽然无让比自己还大整整三百年,但是在历练方面,却空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可以任意调教。
他难得的有些后悔了,不是动了隐恻之心,而是他真的被吸引住。装扮成女装的无让,便不会那么像叶真雨了,不过可想而知,叶真雨换装,也应是会如此绝色。
“我想你了。”他暧昧不清的道,本就心鹿乱撞的无让,更加脸红发热了。
衾渊踏着鲜花走来,大掌按在无让露出的玉肩上。他的态度是不拒不应的,一切就让它顺其自然。在现在局势尚未明朗下,有些事情还是心知肚明的好。
无让看了一眼身上的手,与他的目光对视,心无邪念。“阿渊,谢谢你带我出去,见识了那些大好风光,我才能铸造这片天地,这里是我送给你的世界。”他被亲生父亲困了多久,就有多久的时间向往着天地。作为一个妖精,从不敢奢求能有一个朋友,一个可以信任的伙伴,也不敢到人间走逛一圈。是衾渊成为了他的第一个朋友,一一帮他把愿望实现了。如果不是遇到衾渊,他的光阴不知还要虚耗多少载,才能得偿所愿。
衾渊收回手,嗅了一下上面的气味,有些独特的清香,不过不似真正的女子那种。“不过是举手之劳,能让你的世界这么美,乐意不过。你这里是寰宇仅有,独一无二,我会永远记得。”无让想要的赞美,他向来不吝啬于给予。他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无论对着谁都不会有真心,说过违心的话太多,有时候想说的和所想的也分不清孰真孰假。平日他以掠夺的手段去索取想要的,没想到今日会有人不需他的费心劳力,就费尽心机拱手相送。
这是一个为他而生的梦,太过美丽,虽然生动得很,可没有温度和气息啊。
这不是举手之劳,任凭着他的话,是办不到的。无让蹲下身去,雪手采撷下一朵朵挂着露珠,绮丽盛放的花朵,捧在手上,眉开眼笑的看着他。“这种‘时雨云’是你带我去洛阳看过的,它的颜色最艳,这些‘兰月亮’和‘紫袍玉带’我们是在六月的采花节看到的,那边的‘垂丝’我嫌放在盆栽不出色,就把它变到了树上了,还有……”
衾渊静静的听着,忽然间觉得心境从未有过的平静。原来被全心全意对待的滋味,是这样的。“等我们回去,我就让这里都变成真实的。”
他的双手拢起一团银光,逐渐拉大,越炽越盛,流光倾泻,倏地捏碎崩裂,泛了满地的荧光。飘在了半空,落在了两人的发间、身上,一股清风徐徐吹来,植物摇动,万物增色,芬香扑鼻。
无让闭上眸子,他伸出手感受。微风轻轻抚过他的青丝和衣袂,不由得惊喜的道:“是真的风,真的香气。”
在无让的满足之时,因为被引起了一些牵动的情怀,使得衾渊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回忆中。
当年父亲被遣走之后不久,母亲思念心切,不忍父亲一人在外贫困潦倒,因为他太过年幼,母亲没有带上他涉险受苦。分别在即,在他身上披了一拢衾袍,温软嘱咐,就把他交给了相熟的友人,自己独身前去陪伴父亲。被一同受罚的还有父亲的好朋友珏绯,西王母另派了两名天上的仙神下来接管昆仑。
才享受了三日父母疼爱的小神兽,便从此要与血肉分离一千年。父亲昔日的辉煌他没能享受到,因为他过于顽皮和凶恶,母亲的友人也不敢多加管教他,平日都是放任着他。自此,他成了无人关心照顾的孩子。他听母亲说过,越是顽皮凶恶的后代,就越是资质纵好,他的父亲也是如此成长的。可他和父亲不同,如果不是西王母下凡,父母亲也不会忙着接待,而一时疏忽,致他闯了祸。
渐渐长大之后,他的是非观念依然不分,不过他从怨恨父母,渐渐变成了怨恨西王母。他想要变得强大,因为没有了依仗,呆在昆仑里的他和其他的灵物精怪都是一样的。于是他上天去找得东极青华大帝拜师学艺,虽是能拜了师学了艺,可大帝的门徒太多了。他出众的资质在努力下,总算被大帝发觉到了,一度的表赞着他。当时的他确实是被看好的,长大了肯定能谋得一个很好的职位。可惜因为有一次在背后和一个自己信任的另一个门徒忍不住告诉了其自己的往事,言语之中有过一句难以掩饰的怨恨西王母之意,被其偷偷告知大帝。大帝得知后,觉得他言行不检,以下犯上,对神祗不恭不敬,便对他淡漠了起来。没有人再愿意和他交往,他再次成了茕茕孑立。
他回到了昆仑山,白雪茫茫,风啸飒飒,年少而身形单薄的他,仰望着三十六重天,望眼欲穿。他不甘心,当年一行,致他父母离散,形影相吊,今日一言,却毁了前途。
他想念父母,学艺以久,此时已可以放心去寻找了。待他千辛万苦到达了那穷荒之地,还没有见到父母,却见到了两个追逐打闹的小神兽。一个是陆吾之身,一个是长乘之身,那正是父母二人的原形。
明明有亲朋戚友,却偏偏孤独了这么久。在他无所依靠之时,父母又生了两个孩儿,也不去寻他回去。原来,他只是多余的,从被抛弃的那一刻起。
最后的希望支离破碎,体外火热煎熬侵体他也感觉不到,只余心凉透彻底。他生来是寒物,又怎惧冰凉,可这一次,他怕了,真真切切的害怕,也简直是讽刺之极。
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一个人去,一个人往,天地太大了,让他无所适从。
一衾薄情形容遗,从此自命是深渊。
他不是一开始会自甘堕落的,而是被高高在上的神母所害,天道所逼。心魔有时候是无形中就会形成的,早就父母离开之时,他就随着自己的心性长大了。直到现在,如果有人要教导他是非黑白的观念,他也只是觉得好笑,不甚为意。
因为——他从来从没听过,现在说太迟了。
如他所说,若是当年叶珩羽没有下山,或许今日的他就不会变成这样,两人就不用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不单只是今日,所有的以后,可能会一直的对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