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三海脸色忽然狂喜,喊叫道:“小神僧快救我!”
玄奘心中暗叹了口气,他并不认识这个叫庞三海的人,不过这庞三海如此热络且惊喜的一声叫嚷,自己想置身事外,却是万万不能了。
黑脸青年愕然回头,看到攀在墙头的玄奘,脸色一沉,狞笑说道:“原来是你这小贼秃,那天你让爷爷掉了好大的脸,如今正好新账旧账一并算了。”
说着举手一扬,一道火光从袖下一闪而出,直扑玄奘的头脸。
玄奘忙一缩头,呜的一声,秃头上一片热辣辣,那道火光堪堪从头顶上掠过,飞出不远,就在空中熊的化成一团惊人的烈焰。
玄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黑脸青年出手如此狠辣,眼下是不可能解释清楚了。
他静静的站在围墙底下,屏神静息,然後猛力一推围墙。
黑脸青年一击不中,玄奘又闪缩在围墙之外,心中大怒,便大步奔了过去,打算越过围墙擒杀那个该死的小贼秃。
他奔到围墙前,正要一跃而起,忽然轰的一声,眼前的一段围墙忽然碎裂,如同被一头洪荒猛兽在外头猛力一撞般,尘土飞溅中,一大块砖石挟着巨力撞在他胸口。
黑衣青年仰头喷了一口鲜血,身子如同纸鹞般向後倒飞,一声不吭的重重落在地上。
玄奘站在破碎的围墙豁口前,微微的喘着气。
园子的围墙虽不算厚实,然而要一口气将它生生的推倒,并撞飞墙後的敌人,其中所消耗的精力和心神,却是绝对不少。
飞溅的尘土之後,似乎有绿影一闪。
“小神僧小心。”庞三海一声惶急的喊叫传入耳中,以此同时,玄奘见到一道白晃晃的光芒破开尘土,闪电般划了过来。
他心中一凛,身子猛力一扭。
左胸至肩膀的位置一阵锐痛,玄奘知自己已被那白光所伤。他手下没有丝毫停顿,右拳籍着扭身之势,猛击在残破的围墙上,彭的一下闷响,数块砖石如同弹丸一般,激射入尘土之後。
一拳击出後,玄奘侧身闪避在豁口边的围墙後。
园子里传来一阵砖石碎溅的锐响,还夹杂着一声女子的低低惊呼,然後便再无声息。
过了一阵,溅扬的尘土渐渐平息下来,园子里传来庞三海虚弱的声音:“小神僧,无事了,阴阳宗的两名恶人逃走了。”
玄奘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子软得厉害。
他左胸至肩膀被割了一道薄薄却极深的口子,似乎是极锋锐的物事所伤,他只要稍稍一动,鲜血便如带子般喷薄而出,恐怕已是伤着里面的筋骨了。
玄奘撕下一幅僧衣,草草裹了伤口,皱眉想了想,从豁口走进了园子。
园子里只余下尖嘴猴腮的庞三海半死不活的躺卧在地上,黑脸青年和女子已是无影无踪了。
庞三海见玄奘满身鲜血的走了进来,眼角微微抽搐一下,他方才只是病急乱投医的胡乱喊了一嗓子,只不过是存了祸水东流的念头,不想这个看起来不通术法的小和尚,竟然如此强悍暴烈,生生将阴阳宗两名煞星打得落荒而逃。
庞三海勉力笑道:“小神僧的神通好生了得,阴阳宗那两名恶人也算是有名声的了,在小神僧手下,直是土鸡瓦狗一般。”
玄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小僧因一时的好奇,硬是被你拖进这潭浑水,不必说那些无用的,还是说一下你和那两人的恩怨吧。”
庞三海连连应声,说道:“承蒙小神僧救命,我庞三海当知无不言。只是方才的动静不小,怕是惊动了不少人,那阴阳宗的势力甚大,不知会否有其他门人寻来,小神僧眼下也负了伤,实在不宜再跟那些人搅缠,我们不若找个僻静的地方,再细说其中因由。”
玄奘回头一看,围墙的豁口之外,果然有影影绰绰的行人在探头张望。
他当下点头说道:“你指路罢。”说着伸手将庞三海的身子翻转,拎着腰带将他提了起来,快步走出了园子。
庞三海在沾化城中租有一处宅子,离园子不算太远,玄奘按着他的指点,一路匿藏踪迹,花了不少时间才安然抵达。亏得此时天色已黑透,否则两人满身鲜血的穿街过巷,势必会引发骚动。
宅子不大,只有一个小院子和一大一小两间平屋,小平屋堆放着柴火杂物,充作庖厨,大平屋则是卧房和会客室。
玄奘将庞三海放到大平屋的寝床上,奄奄一息的庞三海挣扎坐起来,强撑着从床头的一只箱子里取出一些丹药,仰头吞服下去,死人一般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他又从取出一包药粉,让玄奘敷在伤口上。
玄奘闻了闻药粉,自去打了一盆清水,将伤口清洗乾净,敷上了一层药粉。
这药粉甚是灵验,他左胸至肩膀的伤口,本是略一动弹,鲜血就喷薄而出,敷上药粉後,血就马上止住了,随着热热的药力徐徐侵入,伤口深处那种被锐器不停切割的痛楚,也随之缓解。
玄奘点点头,就将剩余的药粉收入怀中。
庞三海看得脸皮一抽,苦着脸说道:“小神僧,这药名为刀兵千金散,您为符妖女的剑罡所伤,这药最是对症不过了。只是这药物着实来之不易,庞某当年千辛万苦才向一名前辈求得这麽一小包,小神僧可否惠留一点,留个想念,不要一下子就断了庞某的根啊。”
玄奘静静的看了他片刻,从怀中取出药粉包,放回到箱子里。
尹小花曾经对他说过,修行者之人为求勇猛精进,行事就算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虽非是本意,自己毕竟是拼死血战一场,救下了这庞三海一命,如今为了些许将来可能用得上的护身药粉,这庞三海就能舍下一张脸皮,看来此人也是一个勇猛精进之辈。
庞三海颇是尴尬,嗫嚅的道:“小神僧,这……,这刀兵千金散,您若是喜欢,全拿去也是无妨的。”
玄奘摇头说道:“小僧并不贪图这等身外之物,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两人沉默了一阵,玄奘说道:“小僧看你也缓过来了,就且说说那两人的来历,还有你们之间的恩怨吧。”
庞三海苦笑道:“小神僧,这事说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了。”
这庞三海乃是苍梧山弟子,习得一身真水道法,惯使一根乌龙搅水棒。
他道法略有小成後,就孤身赴东海之滨居住,日夜观摩水性以修炼道法。前些天他收到师门传命,命他速速前往沾化城待命,他赶到沾化城後,却是找不到师门的接应弟子,便在城中租了一间宅子住下来。
今日他在城中闲逛时,遇见了阴阳宗的黑脸青年及其师妹。
阴阳宗乃是名声甚响的大修行门派,远非苍梧山这等小山门可比,阴阳宗的弟子多习合体双修之道,每每出行都是一男一女相伴。
阴阳宗的黑脸青年名为阎东清,其师妹名为符红瑶,二人与庞三海曾有数面之缘。
三人碰面後,阴阳宗的两人就邀庞三海至僻静的地方相谈。庞三海见是旧识,同时也想打听一下同门在沾化城的情况,便随二人去了。
哪知刚到园子,二人就骤然出手偷袭。
庞三海也算是机警之人,险险避开偷袭,就抽出乌龙搅水棒进行反击。奈何双拳不敌四手,很快就被重创倒地,乌龙搅水棒也被符红瑶的剑罡斩成两截。
接下来,玄奘便非常凑巧的出现了……
玄奘沉吟了一阵,皱眉问道:“如此说来,你不知道那两人为何要袭击?”
庞三海眨巴眨巴眼睛,苦笑道:“确实不知。”
玄奘又想了一会,叹息道:“既是如此,你我便在此静心养伤,阴阳宗的人一时半刻不见得能找到此处。小僧如今要出去一趟,处置一些事情。”说着脱去染血的僧衣,找了一件的乾净衣衫换上,就推门而出。
庞三海张张嘴巴,却什麽没有说,看着他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庞三海听到院子大门咿呀一声,猛的醒了过来,正惊疑不定,就见玄奘负着一个小行囊推门而入,这才松了口气。
玄奘将一个包了酱肉和馒头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招呼庞三海起来进食。
他方才回海潮寺一趟,悄悄的取了度牒及衣物等,留下一张信笺,上面只说自己因事自行离开,来不及请辞云云。他被卷入修行者的争斗当中,若是留在海潮寺,恐会为这座世俗寺庙带来灭顶之灾。
无论他是否愿意,他打伤阴阳宗两名门人已是事实,如今想要抽身而出,几是不可能,既是如此,就只好与庞三海同舟共济了。按庞三海的述说,这次的冲突来得甚无理由,而且理亏在对方,料想不会有太严重的後果,虽然阴阳宗势大,若是庞三海身後的苍梧山出面的话,摆平纠纷想必不是甚麽难事。
那刀兵千金散甚有神效,不过数天,玄奘的伤口就收了痂,看样子只要再过几天,就会完全痊癒。庞三海伤在内腑,他这几天不断吞服丹药,伤势也好不少,至少起身走动是不成问题。
每日的午时,庞三海用铜盘盛满清水,对着水面画符作法,据他说这是苍梧山的联络秘术,只要有同门在方圆百里就可互生感应,只是他连续施法了数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日早上,两人吃过早饭,坐在桌前闲聊着一些修行者的迭事,这庞三海虽然样貌不堪,心思也颇重,然而见识甚广,颇为健谈,所谈说的迭事,全是玄奘从未听闻的异事秘闻,玄奘听得兴致盎然,数天相处下来,两人倒是颇为相得。
正自谈说得口沫横飞的庞三海忽然怪叫一声,探手扯出挂在颈脖上的一道木牌,那黄褐色的木牌一闪一闪的发着微微的红光,他大喜道:“天见可怜,终於有同门找上庞某了。”
他忙取来铜盘清水,画符作法,那铜盘陡然一震,水面蒙上了一层红光。
玄奘好奇的凑了上前,见那本是清澈的水面玄晦不清,一些模糊的红色符文在水面上翻滚涌动,那铜盘也自微微发热。
庞三海努力辨认了一会,挥手散去那红光,转头对玄奘说急急的说道:“这是本门师长发出的真水召令,凡是接收到资讯的本门弟子,须马上赶至城西三十里外的裂谷集合。小禅师,你也随庞某出发吧。”
两人数天相处下来,觉得颇为投契,彼此的称呼也自改了。
玄奘微笑着点点头,两人草草收拾了行囊,便出门雇了一辆驴车,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