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珠带着两个丫鬟走进鹤寿堂的时候,清晨的薄雾已散去,花木葱茏,绿树成荫,空气清香。
娄老夫人正襟危坐在正厅的雕红漆镶灵山石靠背的矮榻上,而矮榻两边的太师椅上,正坐着她的母亲,和几个堂表姐妹,还有陪客的娄大太太,娄二太太,娄三太太,和娄五太太。
见她进来,年纪比她小的堂妹,便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喊着“四姐姐”,朝着她屈膝行了礼。
沈含珠忙低下头,屈膝回了一礼。
娄老夫人眸中带笑,慈爱又亲切地向沈含珠道:“月前,你不是托了你娄五叔给你买了好些瓷烧的小福娃娃吗,说是要送小姊妹的,前次你家小姊妹来了,你偏就忘了,又不许婆子帮你送过去,非说要等姊妹来了,自己亲自送,等会儿可别又给忘了。”娄老夫人今年虽然是七十有四的人,但因保养得宜,头发虽然花白,但是脸上的肌肤却红中透粉,光滑如婴儿。
“是。”沈含珠笑答应了一声。然后道:“老夫人您的记性比我好多了,您说我怎么就老爱忘事呢。”
娄老夫人笑道:“你们小姑娘家家的,玩儿的物什多,忘这忘那也是难免的。想我年轻那会儿,忘事的本事可比你现在厉害多了,我母亲前头才说的话,我后头就给忘了。如今年纪大了,反倒是能安安静静的记上那么几件事情了。”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沈含珠她母亲却不由歉然地道:“我家含珠儿也太不懂事了,不是今儿要风筝就是明儿要风车的,可别耽误了娄五爷的正事才好。”
娄老夫人笑道:“哪里就能一天到晚的忙正事了?要是真那样了,那做人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而且他一个做人叔叔的,偶尔给小姑娘跑跑腿,买些小玩意儿,不也是应该的吗?”娄老夫人看了外头一眼,又笑道:“咱们闲坐着也是无聊,今儿太阳很好,咱们不如就去花园子里逛逛吧。”
于是随后一众人便移步至定国公府的花园子里,晒着太阳,闻着花香,边走边说话,直到娄老夫人有些乏了,众人这才分成三拨散开了。
娄二太太扶着娄老夫人回了鹤寿堂,娄五太太去厨房看婆子准备午膳。娄大太太和娄三太太还陪着沈含珠她母亲。
是以接着沈含珠便带着一群人,欢快地朝她在定国公府居住的小院落走去。
走到半路上,沈念珠却忽然说道:“明珠,我昨晚睡的不好,手臂有点酸,你别挽了,怪难受的。”自从知道了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后,沈念珠就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和沈明珠亲密无间了,现在的她总是不能自己的排斥着沈明珠的亲近,就连被她隔着衣服触碰到胳膊竟也会觉得很恶心。
沈明珠的脸色很难看,她生性聪颖敏慧,哪里看不出沈念珠对自己的疏远,可是明明她们前些日子还那么要好……
本来这件事很可以就这么接过去不提的,不想这时沈明珠的同胞妹妹沈珍珠却跳出来拆台了:“骗人,刚才去花园子里的时候,四姐姐不也挽了你的手了,那时你怎么不说你的手臂有点酸?”
沈含珠无辜躺枪,不由回头看她们。
沈念珠却连眼皮也不抬,语气淡淡地就道:“刚才并不觉得,这会子就很觉得了。”她现在也顾不得在别人家里姐妹翻脸太难看了,因为她实在是对沈明珠两姐妹忍无可忍了。
沈含珠她母亲见了,不由笑着对娄大太太和娄三太太说道:“小孩子家的,总是‘三天好了,两天恼了’,没个定性。”
娄大太太笑着点头附和道:“可不是,我们自己当小姑娘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好的时候,就像一个人似的,不好的时候,就是连面也不想见了。”
娄三太太也笑道:“大嫂说的极是,只是一眨眼功夫,我们就都老了。当母亲的当母亲,做祖母的做祖母。”
听了这个,娄大太太不由拿着帕子揉胸口,蹙眉道:“唉,一说到做祖母,我这个心里就发愁,你们可都做上祖母了,我现在却连个媳妇儿也没有!”生娄湛时,娄大太太伤了身子,所以她这一生也就只有娄湛这么个儿子了。
娄三太太笑道:“大嫂何必愁闷,湛哥儿不久之后不就要回来了吗?而且还挣了那么大一份军功回来,有多少做人父母的羡慕你和大哥还羡慕不来呢。”
沈含珠她母亲也笑着附和道:“是呀,我若有这样的儿子,估计做梦都要笑醒呢。晚个几年成亲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没有母亲是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儿子的,娄大太太脸色稍霁道:“唉,其实我们这样的人家,他又是将来袭爵之人,哪里还用得着拿命去挣什么军功呢?安心在家安享尊荣岂不好?偏他打小儿起就是个爱舞刀弄剑的,才十六岁年纪就偷跑去了军营,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知为他担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
沈含珠她母亲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叹道:“可不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那不让人省心的二儿子,刚跑去江南求学的那会儿,我也是日夜为他悬心着。”
娄三太太笑道:“说到你们家的孩子,我就不得不羡慕沈三太太的好福气,不仅两个儿子是读书种子,就是女儿也非常的聪明伶俐。”
娄大太太也笑道:“这话倒是真的,可不是我这三弟妹当着沈三太太的面奉承,她时常在我跟前说沈三太太家的那三个孩子才真是好,我的两只耳朵听得都快生出茧子来了。”
沈含珠她母亲笑道:“哪里就有那么好了,我的两个儿子虽然在读书上还成,但在经济庶务上却一点也不通,要不是他们祖母与我给寻了两个较通庶务的媳妇,也不知他们将来怎么样呢。”
娄三太太道:“这就叫互补了,这世上的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不是这样不好了,就是那样不好了。你们家的孩子已经是极好的了,再要好下去,别人家的孩子可要怎么活啊?”说到最后,已经是开玩笑的口吻了。
沈含珠她母亲含笑点头道:“说到我们沈家的孩子,除了我家含珠儿外,其他孩子倒都是很会读书,在女孩儿里头,学问最好的要属我们的凤珠儿了,不仅在入学时候是第一名的成绩,就是在毕业时候也是第一名的成绩。”
娄三太太轻推了沈含珠她母亲一把,笑道:“含珠儿既得了我们老夫人的教导,将来的前程自然也是差不了的。”
“这话极是。”沈含珠她母亲点点头,两眼泪汪汪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娄老夫人才好呢。”
娄老夫人是谁?
那可是本朝唯一一个没去考白鹭女子书院,却依然嫁入高门的平民女子!
她生出的五个儿子,除了老来子娄懋看起来有点无所事事外,其余的就个个都出色了,不是封疆大吏,就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娄老夫人一生有太多的传奇了,其中无论是哪一个传奇,普通女人得了,都足够她名利双收的过个一生一世了。
沈含珠能得娄老夫人青眼,并被选在她身边陪伴她老人家几年,这可比以第一名成绩考上白鹭女子书院要厉害的多,受人关注的多,所以沈含珠就算没能考上白鹭女子书院,将来也是有大把大把的贵公子踏破门槛去求亲的。
只可惜娄家这几代,都没女孩儿出生,不然也就不会便宜了沈含珠这个外姓人了。
因此大家都很羡慕甚至嫉妒沈含珠,无不赞她有福气走好运。
然而他们要是知晓沈含珠到底是拿什么换到这些的话,不知又会有何敢想了。
这世上是没免费午餐的,世人总是把别人的运气想的太好了。
“我恍惚有听人说,凤珠儿这孩子,说在五岁那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白鹭女子书院的?”娄大太太忽然问道。
这话,心思活的人,一听就能明白它的其中深意,沈含珠她母亲自然也不是个糊涂人,只听她笑道:“可不是,因她五岁就入学,白鹭女子学院又是三年制教育,她八岁的时候也就已毕业在家了。”
娄大太太听了很高兴,颇为赞许的颔首示意,道:“那可还真是了不得了,你们沈家的女孩儿,果然个个都是极好的。”
沈含珠她母亲听罢,就知道两家的婚事已成了七八分了,果然众人预料的不错,凤珠儿就算不是凤凰,也该是凤凰嘴里的那颗珠子,尊贵无匹的命格从她只五岁稚龄就能以第一名成绩考进白鹭书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