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开封泥,倒出一枚拇指大小,温润如玉的万事无忧如意扣。
羊脂白玉在灯下泛出盈盈的柔光,正中刻着一个镂空的扭花卍字,四周缀以祥云,白玉边缘镶金丝做莲瓣,密密的护着软玉。翻过去,反面细细密密的缀几行针尖小字,凑近眼前一看,俱不知是哪种文字,似曾相似却又无比陌生。
冰冰凉凉的玉,卧在我手心逐渐变得温润。我吻吻它,用绳子串起来贴在心口。
信封中还有一张字,上头寥寥写着:甚念无忧,连夜入梦,娇声唤吾归,不忍违其愿,不日则返。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要回来了!
从来不曾有这样的分离让我牵肠挂肚,每天给我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好了,再不要更多了,我难以忍受浓情的甜蜜和分离的枯寂。他在,每天都是今天,他不在,一切都是昨日。
说是不日将归,却整整拖了半个多月。如意回来那日,母妃却偏偏要携我和铭瑜去芙蓉川避暑,我磨磨蹭蹭,想见他一面再走。
我知他上午要从西华门入宫,央求着母妃穿过御街,从西华门出宫。
母妃不解:“拱宸门更近些,走西华门要从御街穿行,这般兴师动众,怕是不太好。”
我呐呐的晃着母妃的手:“走西华门能路过不少街市,我和铭瑜许多都不曾出宫玩耍,想听听民间鼓乐玩耍之声。”
宫里长大的人,尤其向往外面无拘无束的世界,母亲少时在宫外热闹之处长大,深宫十几载的寂寂无声,也很体谅我们的玩心。
“好吧,都依你。”
马车要出西华门,他还是不来,我赖马车上假装肚子疼,母妃揉着我的肚子问道:“可是着凉了,还是吃坏东西了?”
我窝在母妃怀中直哼哼,皱着眉头摇头:“也不是很疼,就是涨涨的难受。”
“去太医院瞧瞧。”母妃焦急的吩咐下去。
“不要了,或许是葵水要来了,去太医院,儿臣不好意思。”我撒娇拉着母妃的手:“母妃揉揉,兴许立马就好了。”
母妃专注的给我揉着肚子,抱怨道:“下头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伺候的,这时候就给穿这么点。”又指着我的脑门:“这么大岁数了,还跟铭瑜似得孩子样,母妃在你这岁数,都要当娘了。”
我抱着母妃的胳膊:”因为有母妃这样的好娘亲,所以我跟铭瑜都还是小孩儿。”
铭瑜少年老成,抱着本书抬眼望我:“皇姐瞎说,铭瑜长大了,母妃只有皇姐一个小孩儿。”
母妃展颜一笑,揉着我的额角,又抱铭瑜,在我们脸上印下一个吻。
不多时,西华门外响起踏踏的一众马蹄声,我支起身子,侧耳细听动静,想象着风尘仆仆的如意打马归来。
我从未见过如意骑马,他在宫内大多时候都弯着身子,侧耳听着主子们细声说话,在我面前,又总是温柔盈盈的模样。如果如意不是内侍,我能想像他的风流俊俏,谁家陌上少年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我的如意啊,皇宫折了他的羽翼,给予他疼痛和耻辱,他却,仍这样的好。
马声和脚步声踏踏前来,纷乱入我心间,我关在车内,却倾身伸长颈子,好似这样能离他近些。
不远处马蹄声停住,他的声音清越细亮:“如意给贵妃娘娘请安。”
母妃掀开帘子一角,我只能看见他欣长的身子和一点侧脸,他眉生的好看,压着眼侧飞入鬓角,像一只驻足在花朵上的蝶。母妃端庄的对着他道了声:“内都司。”
帘子掀下来了。
我忍不住要惊呼,要掀开帘子好好看他,对着他笑一笑,要打开车门扑入他怀中,对他述说这些日子的思念。
而我只是抖着我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裙角。
在宽阔的御街上,我们错身而过。
芙蓉川的日子过的闲暇,自从父皇宠幸蕊昭仪之后,荔枝阁日日圣宠不断,后宫争斗越发的云谲波诡。父皇上朝越发潦草起来,几乎把御书房都搬去了荔枝阁。
母妃彻底的对父皇寒了心,新欢情浓,郎心似铁,那些共窗剪烛的日子烟消云散。谁都知道君王总有薄情的一天,但等那一天真正来到,那侵骨的寒意仍是伤人措手不及。
母舅家前几日带来一位极美貌的表姐来母妃宫中请安,母妃沉默了许久,带我们来了芙蓉川,这是母妃第一次,离父皇那么远。
芙蓉川,是他们情定之地。
年轻的皇帝在瀑泉下的清凉殿发觉捧玉盘的女官罗裳轻薄瑟瑟发抖,贴心的为她披上一件袍子,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从此牵着她的手走出芙蓉川,登上御辇走向富丽的皇宫。
这是母妃给我讲的最多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一半还没讲完,却戛然而止,弃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