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大门被人用暴力撞开。
正在院子里整理蔬菜瓜果的赵恒闻声转过头来。只见一列身着白色长袍侍卫打扮的人鱼贯而入,为首一人长袍及地,从侍卫们让出的一条路中走出来,对愤怒的赵恒视而不见,反而四处打量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赵恒抓起手边的柴刀怒问道。
“这家里,就你一个人?”那人问道。
“是,又如何!”
“我们接到举报,你在家中私自抚养来历不明的女子且未曾上报祭祀殿!还不快叫那名女子出来!”
“笑话,我从来孤身一人,哪里来的女子!”赵恒心中庆幸母女二人还在卧房中休息,为他争取了一些缓冲的时间,院子里也未曾留下任何她们的痕迹。
“你!”那人明显不信,正要开口,赵恒抢先道,“若不信,你们大可进房去搜!若是搜不出来,还请大人同我去官府走一趟!”
那首领模样的人皱了眉头,见赵恒一脸笃定的模样,有些迟疑。
片刻,他广袖一挥,"进去搜!"
赵恒心中一突,脚下不自觉地往卧房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步,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他现在不能乱,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他不能自乱阵脚。
白袍侍卫一听到命令即刻就分做几个小组分头往屋里冲了进去,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赵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会听到女人的尖叫。
"启禀风大人,屋内无人。"几个侍卫纷纷出来向为首之人报告。
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还握着柴刀的赵恒,一摆袍袖转身便走。剩下的侍卫随手扔了一块银币给赵恒,算是对他今日的补偿,"祭祀殿查人,不受官府管辖,你好自为之!"
赵恒紧紧捏着那枚银币,一动不动站在院中,看着那些人再不见身影才快跑过去紧锁上院门,返身跑到卧房小声唤着柠柠的名字。
"哥哥?"细细弱弱的声音从床下传来。赵恒撩起床帷被单,小小的人儿正藏在床下怯生生地往外瞧。
"没事了,小柠,没事了,出来吧。"赵恒趴到地上,伸手进去接过还在这么大动静都没有醒过来的小女儿棉棉,柠柠一缩一缩地爬了出来。
赵恒看着小妻子发髻散乱,满身的灰尘,心中微酸。他一手抱着棉棉,一手想要梳理一下柠柠散乱的头发。
"哥哥,我刚刚听到他们是来找我的,我才抱着阿棉躲到床下去的。"柠柠见赵恒眼中藏着些难过的神色,小声道。
"小柠做得对,不能让他们找到你。这里不安全了,我们要离开这个家往别处去了。"赵恒道。
"哥哥去哪里,小柠就去哪里。"柠柠紧张道。
"嗯,哥哥不会丢下小柠的,我们一家会一直在一起的!"赵恒猛地将柠柠拥入怀中。
赵恒担心那些人再回来,快速地收拾了一些必需品,领着柠柠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处洞穴,是他之前发现的,那时他已有不安的感觉,遂决定要另寻一处作为灾祸来了的避难场所。半年下来,那洞穴已被他打理得整整齐齐,内里储藏了一些风干了的肉食蔬菜,常用衣物棉被烛火等物,外面有可用巧力打开的巨石以及悬挂作掩护的藤蔓。
赵恒领着柠柠攀爬在崎岖的小路上,柠柠从未走过这般艰难的路,凹凸不平的石子磕得她的脚生疼,手上还提着沉甸甸的包袱。只是她看着赵恒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一点娇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委屈你了。"赵恒将柠柠领到存放在这里的木凳上坐下,开始收拾床铺以及一些平常的生活用品。
"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柠柠都很开心的。"柠柠轻轻将赵棉放到床上用被子盖上,走到正在洗碗碟的赵恒身后,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背上闷闷道。
小孩子已经醒了,换了个环境也不哭不闹,一双神似柠柠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最后视线落到她父母身上,一个在将洗净的碗碟递过去,一个接过来放到柜子里。不过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又能知道什么呢。
赵恒整理好带来的东西,发现少了一样,想是走得匆忙忘带了。"小柠,我要回家一趟,"
赵恒远远地就见自己院子大门尽开,他不敢鲁莽地进去,寻了条隐蔽地路,悄悄靠近自己家。
"继续搜!我看他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就在墙根下,他听到了之前闯进他家中的那些人里,那名被唤作"风大人"的男子的声音。他心知自己已是暴露,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返身悄悄回了后山。
"小柠,你听着,他们已经追来,你跟孩子在这里藏好,我去引开他们!"赵恒不住喘气,这条路上实在太崎岖路,更不要说他心中着急,脚程比平时又快了许多。“千万别出来!”他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可是......"柠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看着赵恒急匆匆地往外走,她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赵恒转身,凝视着她的双眼,"别担心,乖乖地在这里跟孩子一起等我回来。"他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拂下拉着他衣袖的手,出了洞口将巨石堵上,又用藤蔓仔把这处掩好,直到与旁的地方一般无二,才敢下山去,他不能放任他们一直在自己家的周围徘徊,否则迟早会找到山上来,只有将他们引向错误的方向。
一日两日三日,十日过去了,赵恒没有回来。
柠柠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之前坐月子时养起来的一点点圆润脸颊,又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更加憔悴。
"小阿棉,我们出去找爹爹好不好?"柠柠将赵棉抱在怀里,一边摇着一边轻声道,看着棉棉清澈透亮,什么也不知道的漆黑眼睛,一滴泪水滑过她冰凉的脸颊滴落到棉棉柔嫩的肌肤上,棉棉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粘在自己脸上了,她好奇地眼睛下瞟想去看看,只是怎么也看不到。
"阿棉,跟娘去找爹爹,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柠柠下定决心要出去寻找赵恒,不能继续躲在这里等下去了。她将赵棉放进小摇篮里,开始收拾东西和钱财,虽然她没有去过镇上,但不代表她不了解这个世界,相反,闲来无事总是看赵恒带回来的书本子的她可能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女子懂的东西都要多上几分。
镇上人声鼎沸,商户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柠柠对这一切热闹的景象充耳不闻,她抱着小赵棉准备先去寻一处客栈住下,再考虑寻人的问题。只是她还没有找到客栈,就先在告示栏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赵恒因私自在家中藏匿女子且拒绝交出,被判决在五日后午时圣坛处死,以儆效尤。
柠柠看了这消息差点晕厥,告示正是五日前贴上去的,那行刑日便就是今日了!
柠柠顾不了许多,抓着身边的人就问圣坛在何处,那人看柠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带着个孩子,便劝她行刑的场面血腥得很,让她还是不要去的好。柠柠只是摇头,不敢说告示上那人是她夫君,只说自己要去寻人。那人看她的焦急模样,也不再劝说,还体贴地为她叫了辆马车。
圣坛是位于离离岛中心区域的一块圆形场地,在祭祀殿的左前方百米处,据传是降下离离岛诅咒的那名女子凄惨死去的地方,于是后人才在这处修了圣坛希望能平息女子的怨气,解除诅咒。
圆台四周是四根高耸的雕刻着壁画的圆柱,从那圆柱上牵出的四根铁链紧紧地绑缚住中间一人的四肢。
柠柠抱着孩子下了马车,挤进层层的人群后,一眼便看到被绑在高台上,低垂着头的赵恒。
"哥哥......"她低喃,喉头哽咽。
日头已经移向头顶,两个身着黑袍的人走上了圣坛,那是祭祀殿审刑司的行刑人,腰间佩戴着尺余长的匕首。
"不要!"两人刚刚站定在台上,只听一个嘶哑的女声叫道。
台上低垂着头的赵恒,猛然抬头,嘴唇蠕动却吐不出话来。只见柠柠抱着小赵棉,沿着圣坛的台阶,狼狈不堪地爬上去,站在赵恒身前,拦住两名黑衣人。
"你是何人?"远处高台上观刑的白衣祭祀站起身,淡漠的声线如数九寒天里的冰棱划过肌肤。
"我是他的娘子,就是你们要找的人,现在我来了,快放了我夫君!"柠柠壮起胆子大声道。白衣祭祀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圣坛上,柠柠面前,他看了一眼眼前身子不由自主在轻颤却又努力瞪视他的小女人,视线转到她怀里的婴孩身上。手上微微用力,小赵棉倏然脱离了柠柠的怀抱,飞到白衣祭祀手中。小孩子看着眼前人俊秀的面容,琉璃一般淡褐色的眼珠透露出一股疏离的神色,咧开嘴笑了起来。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柠柠急了,扑向那人,身后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赵恒竟也站起了身勉强向前走了几步,“把,孩子,还,回来!”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蓝桑殿下?”此时已有两名同样着祭祀服的人来到圣坛上,躬身请示怀抱孩子的那名祭祀。
蓝桑毫无感情的眼珠微微转动看了一眼相互扶着的夫妻俩,“带走!”话音刚落,人已经回到了高台之上。
赵恒认得那两名向他们走来的人,一个是当初带人闯入他家的风,另一个是风的搭档月,这些天来一直折磨着他。
“不要,伤,害,她!”赵恒努力地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柠柠前面,奈何重逾千斤的精铁打造而成的铁链根本不是能够轻易挣脱得开的。
风与月对视一眼,就要上前去将柠柠拉开。
柠柠身子娇小,但胜在灵活,她见那两人竟是要把自己带走,就知道他们肯定是不愿意放了赵恒了,她转身从赵恒左手边绕到他身后,一把抽出那位黑袍人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脖颈间,“你们快放了我夫君,否则我,我就同他一起死在这里!”
“小柠!”赵恒顿时急了,“把刀,放下!”
“夫君,若是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柠柠双眼通红,哽咽道。
“你还,会,有,很多,丈夫,以后,你还有,小阿棉。”赵恒后悔,若不是自己自私,不愿将柠柠交给祭祀殿再行婚配,柠柠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他急急开口,却是说上一个字就要喘上一会儿气,他知道他这个身子,就算被放回去了,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不!我只要你,我爱你呀!”柠柠摇头哭道,手中的匕首擦破了细嫩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液来。
风与月见此,果真踌躇不敢上前。
赵恒低咳两声,唤道:“小柠,过来!”
柠柠靠近他,“我也,爱你,只爱,你一个!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说完他用最后积攒的力气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夺过柠柠手上的刀,反手割破了自己的喉管。
“哥哥!哥哥!"柠柠疯狂地喊叫着去抱赵恒倒下去的身躯,用手去按那血液喷涌而出的伤口。
“小,柠。”赵恒眼底全是柠柠一个人的身影,轻声吐出最后的两个字。
“啊—”柠柠抓起赵恒自尽的那把沾满血液的银刀,在风与月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直接抹向自己的脖子,“哥哥,柠柠来陪你了。阿棉,娘,对不起你......”她无力地倒在赵恒身上。
台下的人全都呆呆地愣在那里,看着圣坛上发生的惨状,没有一个人出声。
两人流出的血液渐渐在身下汇成血坑,沿着圣坛上的纹路细细流淌。
“轰—”一声巨响,血液蔓延到四根圆柱底部,圆柱顶端骤然射出红光,在空中交织成一轮如太阳般的圆盘,光辉几乎洒满整座小岛。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不知何处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声,“吾等待数百年,终究还是等到了真情。吾之怨咒,至此方休。”女声渐渐消散,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原来给离离岛立下诅咒的女子怨魂真的在这圣坛之下。
只是众人并没有来得及为这好消息而欢庆。因为刚刚还晴朗的碧空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整片天空突然都暗了下来,如同末日来临一般。
“我的女儿。”一根粗壮的树枝卷起躺在血泊里的两人,放在特制的柔软摇篮里,升到空中,随着那大片的遮天蔽日的树荫一同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那树枝是从离离岛外围的森林中伸出来的,榕树和榛榛的女儿因为一次意外不小心掉落到了森林之外,夫妻俩因为诅咒的原因不能出现在森林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恒将自己的孩子带走,直到今日,诅咒的解开让榕树能伸出树枝来寻找自己的孩子,却发现用鲜血来解开诅咒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孩子。
他与榛榛一同带走了两人,决心用森林中心生命之源的泉水来尝试是否能将两人救回。
自始自终,蓝桑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琉璃座里,怀抱着小赵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赵恒夫妇被带走,他才低头看仍然盯着他的小阿棉,伸出细白纤长的手指戳弄了一下小孩子饱满的唇,小阿棉正是长牙的时候,还以为是可以吃的东西,立刻张嘴用前面的两粒小米粒似的白牙咬住了蓝桑的指尖。
“他们都走了,你是我的了。”蓝桑盯着把他的手指当作磨牙棒的小女婴,忽略了指尖微微穿来的刺痛感,心中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