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人前仍旧嬉笑着,但身上的伤处倒是真真切切的痛着,香之睡了两日,终于在傍晚时分疼的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
加上腹中的确也是空空,她简单梳洗过后,便叫了简单的饭菜来吃。
珊瑚正值月事,不用陪客,便来她房中陪她,香之这边端起碗来,她便殷勤的夹了菜过来。
"你多吃些,过会儿我替你上药。"
香之点点头,忽的又将手中碗筷放下了。
珊瑚奇怪道:"怎的不吃了?"
香之摇摇头,随手捻起垂在胸前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绕。
"你是在害怕李公子?"珊瑚轻拍她放在案上的那只手,诚恳道:"他每次来过,都要再隔半月余才会再来,况且他......他不会真的弄出人命来的,毕竟是在京中做官的人。"
"做官又能怎样,我们这些粉头姐儿,身份低贱,即使真弄出人命来,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香之恹恹将捻在手指间的头发撇开,"况且每次都这样难过,真不如死了好受些。"
珊瑚愣愣看着她,半响没能说出话来。
香之看着她粉嫩的脸颊,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我睡的太久,有些昏沉沉的,光说些胡话。"
她拾起筷子,也拾起碗来。
"这次我伤的重,杜妈妈定会对我宽容些,待会子我去和她说声,给我们在做些新衣,你说她会不会答应?"
珊瑚毕竟年纪轻些,很快将方才的沉重抛在脑后,只兴致勃勃念起新衣来。
香之暗暗叹气,想起珊瑚才来燕春楼时的情形来。
珊瑚是一年前被官卖的女子,那时不过十三岁。
珊瑚的父亲是一名武官,因着所投靠的王爷造了反,而被抄家杀了头。家族中男丁被充军流放,女子则被官卖。珊瑚是家中幺女,最终辗转被卖入了燕春楼。
香之仍记得当时还是晌午,姑娘们才昏沉沉醒来,坐在凭栏前吃早饭,大门突然吱呀呀开了,杜妈妈领进几个怯生生的女孩子来。
珊瑚当时穿着件嫩粉的裙子,脸也粉嫩嫩的,活像只糯米团子。
旁的女孩子都寻死觅活的嚷着,唯有她一个怯怯的哭,样子怪可怜的。
和香之一起用饭的寻云叹气道:"又是个可怜的孩子。"
两个月后,珊瑚第一次接客,香之和寻云去替她梳妆,在开门前一个时辰便开始着手,为的是尽可能的打扮美一些,头一次能得个好价钱,今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珊瑚的肌肤极柔软,胭脂也好抹匀,寻云替她描过眉后端详半响,不禁叹道:"果真是个美人坯子,这肌肤只怕不输给香之,也算是这燕春楼里数一数二的好底子。"
香之用篦子拢好她的鬓发,柔声道:"就是性子太软了些,只怕叫人欺负了去。"
她取过一只镶珠步摇轻轻插上,又寻了只钗来,转念又道:"软些也好,娇娇弱弱的,若是第一晚便能遇上个好人,见她如此能起了怜惜之心,或许便能赎走她了。"
寻云不语,只带着浅浅的笑,弯下腰细细的为珊瑚唇上点胭脂。
妆罢,珊瑚对镜莞尔一笑,只教两人都低低惊叹出声来。
当晚,一位高大俊俏的公子出了还算不错的价钱买下了珊瑚的初香,杜妈妈送两人进房,笑的很是欣慰。香之远远看着那公子,不由得喜笑颜开,一个劲的去扯身边寻云的衣袖。
"你看那人,是否生的还好?或许珊瑚明天便能离了这燕春楼,回去做个少奶奶了!"
寻云却依旧浅笑着不语,垂着一双眼,教人看不真切里面究竟是何意味。
第二日,待那公子离去之后,香之便第一个跑去找珊瑚,却见她弱弱的倚在床头,面色惨白,床单上到处都是血。
珊瑚惊慌的叫她不要急,还说那公子心里也十分惭愧,说几日后凑足银两便会来替她赎身。
香之替她清洗了身子,又喊来杜妈妈为她请了大夫,待一切都稳妥,已经又是傍晚时分。
燕春楼的门口重又挂起红灯笼,香之和寻云站在凭栏前,已没有了朝着街上娇笑的力气。
之后的一个礼拜,珊瑚都发着高烧,反反复复,喝下几大碗浓黑的汤药。香之有时间便去看她,她烧的嘴唇都裂开,却还在娇弱的笑。
"这样多好,我便不用再去见旁的客人,可以等公子来为我赎身。"
香之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劝着珊瑚好好睡下,不要着了凉。
等珊瑚终于又昏沉沉睡去了,香之关了门走出房来,正瞧见寻云倚在栏边对着热热闹闹的大堂在看。
"珊瑚可睡了?"
"睡了。"
寻云冷冷看着楼下,抬手一指,道:"我眼睛不大好,看不真切,你看那是不是那天买下珊瑚的人。"
香之引首望去,果然看见一位身量高大的公子正坐在桌旁饮酒,身边还有几位锦衣华服的好友陪同,似乎正开怀。
两人悄悄下楼去,装作为旁的桌上斟酒,偷偷去听他们的谈话,只听的桌上一位生的白胖的公子道:"谭兄,听说前几日你曾来此买得一位处子,不知滋味如何啊?"
几人似是已经半醉,说的话也不遮不掩,颇为露骨。
那被称作谭兄的人正是珊瑚心心念念的那位公子,香之和寻云互看一眼,都偏了头去听。
谭公子不慌不忙倒了杯酒拿在手中,笑道:"奉劝各位友人一句,千万不要头脑一热便去买那处子初香,无趣不说,价钱也贵的很。"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低声道:"不过我那一个,确实也值得,肌肤柔滑,又羞怯怯的.....你们谁若是有意,不如一会我们再将她唤出来......"
话才说了一半,突然一壶酒从他头顶淋了下来,谭公子措手不及,被淋了个透心凉。
香之丢了酒壶,附身上前娇笑道:"哎呀,奴家方才脚下绊了下,结果淋了公子一身,这可如何是好。"
那谭公子见她笑嘻嘻的,丝毫不见歉意,不由得怒冲冲地要叫鸨儿来讨说法。
寻云暗暗拉扯香之的衣袖,叫她服软离开,可香之便不听,只笑嘻嘻站在原地,看那谭公子湿了一身的狼狈样子。
最终杜妈妈现身赔了不是,免了几个人的酒钱,私下又罚了香之不少银子,这才作罢。
第二日一早,香之睡眼惺忪的出房来寻吃的,才出门便撞见了穿着新衣打扮妥当的珊瑚,惊得睡意全无,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烧可退了?怎的醒的这样早?"
珊瑚笑嘻嘻躲开,娇声道:"躺了这样久,月底可要交不出银子,这便打算去和杜妈妈陪个不是,晚上要和大家一同迎客啦。"
香之想起昨晚的事,嗫嚅道:"那你的那位公子......"
"什么公子?我们身在这燕春楼,每日所见得那样多的公子,珊瑚不记得了。"
香之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是该难过还是开怀。
"怎的吃着吃着便出了神?"
珊瑚在她眼前摆摆手,将香之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我吃好了。"
"那便好,我先走了,一会便要开门了,我还未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