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已是正午,身旁没有人,却能感受到残余的气息和温度,应该是刚走不久。
我揉了揉眼睛,下床简单梳洗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
下楼梯的时候,闻见依稀香气,于是便顺着那味道走向厨房。
小叔侧对着我站在料理台前,穿着深色的衬衫和长裤,袖口被挽至小臂处,身姿挺拔,肩膀看起来很宽阔。
他面前的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奶白色的泡沫,散发出鱼汤的清香气味。
大片明亮的光线从窗户透射进来,照得他皮肤白得透明,长长的睫在眼下柔和地投出一席浓密的阴影,整个人都发着令人眩晕的光。
我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后,慢慢环上他的窄腰。
他的语气平和,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本来就知道我在他身后,“饿不饿?马上就好了。”
我将脸颊枕在他背上,闭起眼睛深深地吸气。
他身上的气息太好闻,总让我忍不住沉溺其中。
我情不自禁开口,“小叔,我感觉自己好幸福。”
他很轻地笑了声,半晌说:“我也是。”
我突然想起什么,“小叔,怎么是你做饭,林嫂呢?”
他揉捏着我的手指,“她回老家过年了。”
我愣了愣,这才想起,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
临时起意道,“那这段时间我来做饭吧。”
他闻言转头看我,黑眸闪过一丝讶然,“你确定?”
我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以往林嫂不在的时候,都是叫外卖或者出去吃,导致我到现在,也只会下个泡面打个鸡蛋而已。
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做饭这种事情,多试几次,应该也就熟练了吧。
想到这里,我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下头。
他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关上火,将鱼汤舀进碗里之后,才平静地说了句,“拭目以待。”
我抬抬下巴,“包你刮目相看。”
他淡笑,缓缓吹了几下瓷勺里的汤,递到我嘴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张口喝进嘴里,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好喝吗?”
我忙不地点头,赞扬道:“好喝,好喝死了!”
味道鲜美香浓,是真的好喝。
他抬起手掌轻按了下我的发顶,笑我,“马屁精。”
转眼到了除夕,我这几天虽每日认真研究烹饪,到底不能一蹴而就,只学会些简单的家常菜。
所以年夜饭我只包了些饺子,做了盘年糕,炒了个香菇菜心,碰到鸡鸭鱼羊统统做甩手掌柜,全部交给小叔。
酒足饭饱后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晚会,歌舞看起来没什么意思,小品则不时逗得我哈哈大笑。
外间爆竹声不断,屋内暖气开得很足,我只套了一件棉质睡衣,连袜子都没有穿,也不觉得冷。
突兀的铃声在欢闹的气氛中乍然响起,小叔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见跳动的屏幕时,轻皱了下眉,但还是按下接听。
他站起身,向着阳台的方向走去,略显冷淡疏离的声音飘进我耳朵里。
“爸……嗯,在家里……”
我心头一紧,想再多听一点,外面却突然炸起了鞭炮,将他后面的话完全掩盖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
我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头像结了团乱麻般纷乱。
一轮炮声停止的时候,他也刚好回来,眉目有些深沉。
我将电视声音调小,“是……爷爷打来的?”
他应了声,“嗯。”
我忐忑不安地问:“是有什么事吗?”
他敛去神色,默了会儿说:“他们要回国了。”
我呼吸一窒,“他们知道……知道我们……”
“应该还没有。”
我愣了下,“那怎么会突然……”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公司之前出了点小问题,他们应该是知道了,所以回来看看。”
我刚想问公司现在的情况,他已经赶在我之前开口,“已经没事了。”
我靠在沙发背上,一时间脑子很乱,不自觉就将心里的担忧问了出来,“如果他们知道了该怎么办……”
他看向我,“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惶恐地自言自语,“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会恨死我的……”
小叔皱眉,“那又怎么样,干嘛要管他们怎么想?”
“可是……”
他有些不耐地打断我,“好了,你不用去理他们。”
我咬唇,声音沙哑,“可他们是你的父母啊……”
他面色瞬变,忽而将双手按在我两侧的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语气阴冷,“你不知道吸毒的人可以六亲不认吗!”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而震慑地愣住,他俯在我上方,黑眸染着嗜血的光,就像利刃一样审视着我,那里面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决绝和狠戾,似乎我稍有犹豫就会毫不留情地朝我刺下。
心中突然涌上无尽的悲伤,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罪孽深重,如果他有一天和自己的父母决裂,抛弃自己的亲情,甚至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那个罪魁祸首一定会是我。
我的眼泪无声地落下,嘴唇颤抖着,几乎只是口型,“我们的爱是有罪的……”
他蹙眉看我,薄唇紧抿着,眼底情绪复杂难懂,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很肯定,“所有的爱都是无罪的。”
我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无言。
他慢慢松开手,松开紧盯着我的目光,松开对我的禁锢,似有些疲倦地背靠着沙发,闭上眼睛,用手按着额角。
我心里突然痛起来,伸手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哑声叫他,“小叔……”
他略微僵了下,掀开眼看了我一会儿,伸出双臂,轻声说:“过来。”
我缓缓起身,他扣住我的腰将我放到他腿上,从后面紧紧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嗓音有些哑,“宝宝,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微微摇了摇头。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刚才说他们是我的父母,其实对我而言,父母这两个字仅仅就是称谓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震了一下,脑袋麻了一瞬,怔怔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八岁的时候就被他们送到国外念书,从小到大,他们除了给我钱之外,再也没给过我其他,亲情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是陌生又冰冷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
他低低地讲述着,声音很平静,似乎这对他来说,是无关痛痒的事,可我却心痛地无以复加,我仿佛透过这些话语而看到很多年前的他,很多年前,无助的,痛苦的,孤独的他。
“直到我遇见了你……”他顿了顿,嗓音喑哑,“直到遇见你,我才学会怎么去爱。”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救赎我……所以,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放弃一切。”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
这是第一次,他向我说起以前的事。
他剖开自己掩埋多年的伤疤,把最真实最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血淋淋地,毫无保留地拿到我面前,仅仅是因为,他害怕会失去我。
原来在我遇到他之前的那么多年,他都是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封闭起来,把所有人隔绝在自己的警戒线之外,用冷漠来伪装自己……就好像……好像是刚失去父母时我的那种状态……
但我要比他幸运得多,至少,在我生命的前十四年里,一直都享受着父母的宠爱,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原来,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我们都只剩下彼此了。
所以……
在我最无助绝望的时候,他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是那句话将我从黑暗的深渊中拉出来,这次,换我说给他听。
“小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