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凌晨两点,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子准时放声大哭起来。
房子的隔音效果极差,那凄厉的哭声快要把耳膜震破,狗吠声接着响起,然后是孩子父母的哄慰声。
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我眼睛一时闭起,又一时张开,翻来覆去,反反复复。
失眠已经让我感到极度的烦躁和疲惫,又要忍受永不停歇的噪音。
嗓子干渴得厉害,厨房里没有热水了。
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凉水,然后疲惫地躺下。
似乎更难受了。
身体里仿佛有无数的虫子一刻不停地爬来爬去,烦痒得厉害,却找不到它的位置。
怎么都抓不到的那种痒,快要把人逼疯。
第七天。
持续的失眠让我的神经脆弱不堪。
去附近的医院开了几片安眠药。
回来的路上,有些迷路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走着,每走几步就会感到一阵眩晕。
停停顿顿,兜兜转转。
到了夜晚才回到这里,路灯的光微弱得像萤火虫。
白色的药片静静躺在手心,看着有些想吐。
大概是今天又忘了吃饭了吧。
每天不是懒得吃,就是忘了吃。
感知似乎越来越迟钝了,很少会觉得饿,只是胃里会隐隐泛痛。
可那点痛,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是被忽略了的。
去厨房下了盒泡面,随便扒拉了两口。
然后将药就着温水送入胃中,躺在床上。
神志开始慢慢混沌,直到完全沉睡。
连夜里一定会出现的哭泣声也没有将我吵醒。
意识恢复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可我却立刻陷入了比失眠更大的恐慌之中。
我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
我努力地想要张口,想要叫喊,可是无论如何拼命,都不能发出哪怕一点细微的声音。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清醒的,却丝毫没有办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那种感觉,就像是又密又厚的茧将我没有一丝空隙地紧紧包裹。
越是挣扎,就越是勒紧。
快要无法呼吸了。
惊恐、压抑、窒息、绝望……
全身上下像被绑缚了沉重的锁链。
胸膛里有枚炸弹在倒数。
我在心里崩溃地哭喊着……
小叔……救救我……
第十五天。
我没有再吃安眠药了。
虽然那天吃过之后,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可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花了多长的时间才挣扎着醒来。
汗湿淋漓,喘气,恸哭……
也许是药的副作用,也许是精神压力实在太大,才会出现睡眠瘫痪的情况。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尝试第二次了。
窗外的天空一直很阴郁。
从我来到这里,没有一天是晴天。
灰蒙沉甸的乌云,仿佛快要向我压下来。
偶尔有几只鸽子扑楞着翅膀飞过。
昏沉,惊醒……
惊醒,昏沉……
白日里总是如此循环往复。
但没有一次能真正入睡。
而到了夜晚,却是最清醒的时候。
清醒地望着窗帘、天花板。
清醒地听着隔壁的噪音。
就像是个不会睡觉的怪物一样。
脑中那根薄薄的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我没有买手机,也不敢上网。
我怕会忍不住打给他,我怕知道他的消息。
我恨死了这样的自己,懦弱又无能。
我恨死了这样的处境。
连带着这座城市,这间屋子,和,目光所及的任何东西。
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
除了等待之外,我还可以怎么样呢??
第二十一天。
今天是父母的忌日。
七年里,我第一次无法在这一天去墓地看他们。
他们一定会很担心我吧……
眼前又开始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的红。
好多好多的血。
他们身上全部都是血,连他们的脸也被血液侵蚀地无法辨认。
一定很痛吧……那个时候……
爸爸,妈妈……
我也好痛啊……你们知道吗……
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你们……你们,能听到吗……
孤零零地蜷缩在墙角。
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像七年前一样来救我。
或许我的运气,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全部花光。
心中的绝望,比当时要强烈百倍。
连空气都带着绝望的味道。
我绝望地想着他。
我绝望地爱着他。
眼睛好像已经无法辨识色彩了。
我所看到的,是无止尽的黑暗和深红。
地狱的黑,血液的红。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的世界只有这两种颜色。
我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它们腐蚀,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
第二十九天。
草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树上的枝桠光秃伶仃。
天气越来越冷了。
屋里没有暖气,我冻得瑟瑟发抖。
好像怎么也不会再暖了。
我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似乎已经凝固了。
凝固成了寒冷的黑红色的冰体。
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温暖。
连太阳都吝惜施舍我一丝温度。
就像是冷气不断吹来。
我拉上窗帘,将它隔绝在外。
第三十三天。
我发了高烧。
嗓子痛得像被刀凌迟,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这样也好……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我在床上蜷成一团,忍受着痛苦和折磨。
生命仿佛在慢慢消逝。
我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是半睡半醒。
但是我终于看到了他。
他终于舍得出现在我梦中……
彼岸是一望无尽的火红的曼莎珠华,他就站在其中对我微笑。
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去到他所在的那边。
是了,我突然想起,曼莎珠华是徘徊于黄泉之路的花,夏天生叶,秋天开花,花叶永不相见,诅咒相爱的人生生世世无法在一起。
于是许了一个愿望。
只要能够再触碰到他。
我甘愿毫不犹豫地投身于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