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风的双腿长短不齐,恰是师父每日用药草按摩,花数年才治愈好的。
对年幼的奚风而言,师父是庇护他的一棵繁茂大树,遮天蔽日,阻挡狂风骤雨,只为助他茁壮成人。
受少时经历影响,奚风生了爱财的癖好。师父本打算纠正其陋习,后见贪财对他修养并无大碍,便随他喜好了。
十四岁生辰的前日,师父问奚风要何礼物,他回答只要一贯铜钱。
一贯铜钱不算多,但对拮据的师父而言,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的。
师父只会降妖除魔,当夜就佩戴伏魔剑,前往一家深山猎户帮其降妖。奚风在清风观等了数日,也不见师父归来,便端起乾坤罗盘,顺着师父的行迹寻找。
却在鬼魅横生的樟树林,瞥见人首蛇尾的女妖精,沾满血水的獠牙,一口口啃咬开膛破肚的师父。
奚风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个窟窿,寒风凛冽得往骨髓里灌,四肢冻得僵硬麻痹,万般艰难地捡起地上沾血的降魔剑。
他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女妖见一个俊俏的小道士走近,被他骇人的戾气吓得绿眼圆瞪,顿时明了他和老道士是认识的。
奚风红了眼,暴吼一声,纵身一剑砍向女妖。
女妖一个闪身,险险躲过利剑,尾巴被砍掉一小截。
“小道士饶命,杀他的另有其人,奴家只咬了他一块肉。”女妖抖成筛子,声声求饶。
奚风心下思忖,这女妖连他都能降服,师父绝不会死于她手。
他厉声喝叱:“说,是谁?”
“奴家只知道,是个厉害的人物,当时躲在远处瞟他一眼。”女妖目中流露倾慕之色,“惊鸿一瞥,如斯俊美。”
奚风胃中一阵作呕,举起利剑指向女妖头颅,杀气腾腾:“去死!”
女妖惊得嗷呜叫着:“不要,奴家法力低浅,闻不出那人是神是妖。留奴家一命,定助您找到害老道长的元凶。”
奚风略有松动,手执的剑缓缓放下。
女妖见状,大着胆子,蛇尾摇曳到他跟前:“小道长不急,那人没多时离开的,说不定还在不远处。”
奚风蹲下身,含着泪用外衫将师父尸身包裹,未留意一根蛇尾悄然缠绕他的脚踝。
“小道长,你长得真好看。”女妖的蛇身化出四双长手,像藤蔓一般缠住他的腰身。
奚风惊觉之下,方要转身,被女妖吐出的青烟呛到。
“啧啧,你虽然厉害,还是太嫩了点。”女妖咯咯笑着,抚摸他的俊脸,“这皮也嫩得跟豆腐似的,女人的好处没尝过吧。”
吸入的青烟极其古怪,奚风只觉得腹中涌起一股燥热,像山洪暴发似的涌进四肢百骸。
“滚,臭妖怪。”奚风咬牙切齿地怒骂,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
女妖见他中了淫毒,越发的得意起来:“小道长不急,奴家慢慢教你。”
眼见女妖越贴越近,奚风抬起虚软的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终于摸到掉落的利剑。
他暴喝一声,一剑猛刺向女妖的心脏,绿色的血液从贯穿伤喷射而出,染上洁净的道袍。
……
奚风的眉心拧成川字,捏紧掌下碎石,无意识地呢喃。
宁采儿见奚风不省人事,在他的衣袖摸索一番,想翻出些有用的黄符,抖动几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滚落。
宁采儿捡起一看,恰是千玦公子赠予之物,怎生落在奚风的手里。
“啊……不……呃……”奚风忽然盘坐而起,一张俊脸胀得血红,两眼仍是阖上的。
宁采儿不禁慌张起来,轻拍奚风的脸颊:“风道长,醒醒……”
奚风双目突地撑开,眼瞳泛红的瞪着宁采儿,咧着两排白皙的牙,如同一条发现肥肉的饥饿猛兽。
宁采儿惊愕地朝后退缩,却被他欺身而上,压倒在乱石堆中。
“杀……杀……杀……”奚风拽紧宁采儿的肩膀,嘶得一声,将她的外衫撕扯掉大半。
宁采儿容颜失色,剧烈地推搡奚风的胸膛,奈何男女力量差距太大,怎么都无法动摇他半分,细长的颈项被他紧紧掐死,胸腔的气体被压得所剩无几,生死恰在一线之间。
恰在此时,一丝丝的墨迹从她的背脊蔓延而上,像蜘蛛网般套住奚风狰狞的手掌。
奚风痛呼一声,松开宁采儿的脖子,双目翻白,颓然地仰头倒地。
宁采儿揉揉酸疼的脖子,满脸错愕地盯着昏迷的奚风,他双手缠绕的黑丝脱落下来,细蛇似的游弋回她的身上。
宁采儿想将黑丝拨开,却跟染在肌肤似的,触摸不到任何实体,融入背脊后消失不见。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恍然想起,春闱考试那日,千玦公子在她的背上画了一道符痕,莫非就是他施展的庇护法咒?
顿时,她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宁采儿轻踹奚风一脚,确定他没有攻击力后,将他的道袍扒下来,套在自己撕碎的衣裳上。
四周的迷雾徐徐转淡,不远处,传来石门打开的声响。
“爹爹,那道士死了吗?”李大人从石门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往里望。
“尚有气息,此时不杀,更待何时。”李公子佞笑着,大步朝奚风靠近。
宁采儿举高奚风衣袖里的黄符,咬紧牙关挡在他的跟前。
李大人见爹爹走进去,才大着胆子躲在他的身后。
李公子哈哈大笑:“女娃娃,你太小看我修为了,对付我的孩儿尚可,区区黄符能奈我何?”
“对了。”李公子掏出怀里的一张信封,“这是你寄给家里的家书吧,文采倒是不错。”
他将信封一个揉搓,碎成纸片飘落一地:“不过嘛,今年的状元,非我莫属。”
宁采儿哼笑道:“自古也有女子入朝为官,皆是成名留青史的佳话。而但凡妖孽作乱朝政者,都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李公子气得胸口起伏:“好个伶牙俐齿,可惜你活不到殿试的时候了。”
他五根指尖变化为倒刺,朝宁采儿的脖子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宛如游龙惊凤闪现而过,李公子的手臂被齐齐切下,在地上滚了几圈。
宁采儿回头一看,便见奚风英姿勃勃地伫立在身后,手里挽着一柄金色的短剑。
李公子吃惊不已:“你是醒的?”
奚风笑道:“不昏过去,你们怎敢进来?”
李公子捂住断臂退后,欲逃出地穴。奚风疾速点地而起,金剑隔空刺向李公子。
李公子反手将李大人挡在背后,溜进地穴的间隙不见踪影,与此同时,奚风的金剑光芒一闪,狠狠劈开李大人的肉身。
奚风嗤笑:“孽畜,往哪逃!”
头顶遽然传来嗡鸣声,碎石和粉尘散落下来,整个地穴在剧烈摇晃,看来是要坍塌了。
“居然为逃跑,把老巢也毁了。”奚风抬头看了眼地穴上方,突然拉住宁采儿的胳膊,“跟我离开此处。”
奚风双腿快如清风,很快将宁采儿带离地穴。
宁采儿好不容易喘口气,却见奚风用极怪异的神色瞄自己。
奚风颦起眉宇:“你怎么穿我的道袍?”
宁采儿指指衣衫,抱怨道:“还不是你害的,我的新衣裳……”
“啊?”奚风薄唇张开,回忆起方才模糊的片段。
他当初好似浴火攻心,撕开她的衣服将其压在身下,然后不记得了……
不会吧!!!
奚风的脸一阵白一阵红,转而慢慢变青紫,也不再看宁采儿一眼了。
宁采儿觉得他很不对劲,却没什么心思去计较,问他:“那蜈蚣精逃了,该如何是好?”
奚风背对着她,顿了顿,才含糊地回答道:“我设下的天罗地网阵,会禁锢任何妖孽的行动,他逃不掉的。只需守在李府来个瓮中捉鳖。”
宁采儿应了声,找了处树荫靠着,懒洋洋道:“那就守着吧,刚才累死我了。”
奚风打了个激灵,心道那事确实很累的吧。
呃,等下,他在想什么。
宁采儿不懂他的胡思乱想,摸摸她的衣兜,发现明珠又落在地穴中。若是千玦公子知晓,估计得麻烦了。
不远处的地底,坍塌的地穴狼藉不堪,一块巨石恰巧砸中遗世的明珠,碎在地上的粉末飘如空中,缓缓凝结成一道秀颀拔长的身影。
他狭长的眼眸睨着一地碎片,一掌拍向旁边的石壁,哐当大响,一条乌黑的大蜈蚣从缝隙跌落。
大蜈蚣被他的气势震慑,粗长的身躯来回翻动:“大人,我没伤到那女娃一分一毫,她已经逃出去了。”
“果然,不该姑息你的性命。”他拂起云袖,翩然的转过身,“可弄死你,脏了我的鞋底。”
大蜈蚣大喜:“谢大人饶命。”
千玦公子轻笑,字字珠玑:“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宁采儿一身舒爽的睡了小会,忽然听到奚风警惕的说话声:“你是谁?”
宁采儿睡得正酣,艰难地眨动下眼皮,朦胧地瞧见树荫下光影浮动的白影。
“采儿。”那声音带着几分凌冽的清凉,仿佛雪山飘下的透亮雪絮,彻底冷醒神志不清的她。
千玦公子,他怎么回来了……
奚风的容貌可誉为凤表龙姿,可与眼前的白衣人风采相比,竟堪比云泥之别。
那人忽然现身之后,竟从未看过奚风一眼,眼中只有宁采儿一人,更叫奚风很不舒服。
宁采儿狼狈起身,惊慌与他对视:“你……”
千玦公子上下打量她,眼底阴翳的墨色渐渐转浓,仿佛惊起千番的惊涛骇浪。
宁采儿捋了捋衣衫,才恍然想起,这时的她正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还穿着奚风的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