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托很小的时候就被教会带走,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人们说他这样的孩子,灵魂曾经被神所亲吻,从那一刻开始,众神就是他灵魂的主宰,而当他来到人间,教会就是他在人世的生根之处。
他只对此报以冷笑。在他眼中的世界里,只有缺钱的人家才会把孩子卖给教会,让小孩一辈子去侍奉那看不见的神。有的小孩被当作给予神的祭品,实际上是被有特殊兴趣的人买走,有的则被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用来“接待”来自各地的大人物……那是教会最为黑暗的时期,在神所给予的庇护所内,人性的肮脏与贪婪在名为教会的温床中肆意增长繁殖,如同活着的蛆虫地狱一般,吞噬着神仆,供养着恶魔。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童年可以说是平淡无趣。尽管他的长相属于异于常人的精美,但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用那些人的话来说,他的眼睛很可怕,与他对视会做噩梦。
他对他们报以嗤笑,随后又单纯地厌恶满是复杂文字的经文,厌恶每天中午一定会敲响的钟声,厌恶所有人脸上逐渐趋同的表情,厌恶所有他能看到的一切。
他如此度过几千个日日夜夜,直到一个冬日里,身上藏了两个小面包,在午夜逃离了那个牢笼一般的地方。
“神指引着我们行走的方向”“神是万能的”“神会惩罚没有信仰的人”“神……”
所有的声音逐渐远去,他在寒冷的夜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头一次畅快的开怀大笑。
最后他止步于一片森林之中,因寒冷而闭上眼睛。
当他睁开眼,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夜幕降临,他立于广阔无垠的海面上,脚下的水剔透如镜,无数细小的金色游鱼形成巨大的鱼群在水面下回转游动,它们游向海底,又游回水面,再从他周身冲向天空,无数游鱼飞洒着水珠奔向空中的锦带银河,在空中的世界里它们化为微小碎星中的其中一颗,成为夜空永恒不变的景色。
乌尔托看见天空中漂浮的巨石,看见不远的天边那巍峨耸立的神殿,他几乎能看到神殿入口处的巨型守卫神像,他们红宝石般的双眼似乎望着他的方向,而巨龙在他们周身缠绕飞翔,发出一声声传入天际的嘶鸣声。
他站在海面,仰望宇宙夜空,那存在于漫长的时空,见证了无数星河诞生的神殿即在眼前,他无法思考,灵魂在此刻已经浮醉,肉体在彼时已经与万物相融。
那是乌尔托唯一一次看见神的领域。
他总是怀疑那是被冻僵的少年做的一场梦,但如同在向他证明这一切是真实的,他隐隐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人们越来越忌讳他,说他的双眼是黑夜中旋转而出的漩涡,能让人在正午的烈日下看见魔鬼的身影,而接连有几人因与他对视感染病痛后,关于他双眼的传言就越发离谱起来。
“那是连接神与人的通道,如果直视他的双眼,将能看到虚无殿中所有不被信仰,被人所遗弃的神。”
“与他对视的人会在瞬间看见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别看,会死!”
……
流言很多,但唯一不变的是其中所蕴含的“不幸”的意味。
教会把他当做神在人间的代理人,当做一个少言寡语的傀儡,只要他听话,他们乐意培养扶植他成为祭司。乌尔托顺服地接受生活所给予他的一切,他在眼睛上缠上纱布,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备神秘的宗教色彩,他戴上长长的檐帽,遮挡住“神使”圣洁的容颜……他并不在乎这一切,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做他想做的,除了偶尔会想再看一次神的世界,没什么能让他打起兴趣。
他以为人生会这样平淡无奇的度过,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他照例在坐在皇宫中的图书室的沙发上打盹。那天实在太巧了。以往紧紧缠在眼睛上的纱布莫名其妙地松开,总是紧贴着脑袋戴上的檐帽往一侧歪了歪,他也不知怎么从梦里醒来,正看见竭力想从帽檐缝隙中窥探他的萨莎。
他不知如何形容,一瞬间,一刹那,还是一个呼吸。那女孩好像一阵狂热的瘟疫,瞬间把他所有的机能都破坏殆尽。他的心脏骤跳,肺部停滞,身体僵硬,他无法汲取空气,无法动弹半分,他只能用缩紧的瞳仁凝视着她,亦如他曾经透过遥远的距离,凝视神域那美丽的星空。伴随着手脚的发汗,一阵阵冲击头脑的眩晕感汹涌灌顶,他的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是少女遗憾又娇气的小小抱怨声。
“好暗,看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