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眠怔了一下,脑中莫名划过某个元日清晨的景象——那日也是这般天寒地冻,天地间游荡着浩然冬风。陈国尚黑,隋戬穿了严整深衣,立在苍天之下带众臣参拜。那时她在角落里站着,低垂着头,心里却冒出一句话:“他才是最好的君王。”
他就是最好的君王,可他不要了。
那一身铮然铁骨太重,他抛下的一生陡然压在肩上,她担不动。
方眠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会。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隋戬却看在眼中,脸色略微苍白,却蒙着一层孕妇特有的珠玉光泽,嘴唇被咬得泛红,诱人遐想的浆果。
她大约素性要强,这次真被吓着了,神色有些呆,过了半晌,终于低下尖巧的下巴,声音发涩,“不吵了,怎么办?……你不能回去么?”
“不能了。”
方眠轻嗯了一声,又思忖了一会,声音越发低了,“可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行。就算、就算真生得下这个孩子,我这眼睛也麻烦得很,你跟我在一起,将来会有许多不如意……”
“那不是不如意。我知道。”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直到方眠眼皮打架,隋戬方道:“睡罢。”
她小声说:“你真的不能回去么?”
隋戬也不应声,将她裹了被子向里一推,自在榻边躺了,“不能。睡罢,明日上元节总要过。”
过了一阵,她又说:“……让我再想想。”
他道:“想什么?我虽不是为你肚子里那个来的,但那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轮不到你答应。”
她总觉得他冷然的目光就打在她背上,真正如芒刺在背,这才发觉隋戬大约也在生气,连忙翻身躺了回去,不敢再说。
她这一觉睡得忐忑,心里七上八下,不断胡乱做梦,及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阿玉正将早点端上来,见她醒了,讪笑道:“姑娘。”话音里透着心虚。
方眠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依旧看不见。“没事。我知道他的手段,你没有办法。”
阿玉嗯了一声,过一会,又道:“姑娘,这话不该由我说,可一个女人带孩子,总是十分艰难的。”
方眠眯眼笑了一下,“我不会。”
阿玉点头道:“姑娘的确与平常女子不同。可我看那位公子待姑娘也很好,姑娘为什么不肯?”
方眠道:“他原本前程似锦。如今一时情热,天翻地覆都慷慨拱手,可毕竟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怪我,即便他不怪我,我也会怪自己。”
“可这样的事,求的不就是心甘情愿?一时的心甘情愿便已举世难寻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方眠几乎被她绕进去,心下有些乱,下地穿鞋,胡乱说道:“他有家室,刚生了两个孩子。我怪他,所以不肯。”
阿玉终于没话说了,有些哑然。方眠也不理会,摸了碗筷吃了几口,便摸索着下楼去。有人托了她的手腕,力道和温度都熟悉,她不问都知是谁。
隋戬的手指在她唇侧擦了一下,“邋遢。”
方眠想回嘴,却生生忍住。只听他又道:“自从有了你,朕何曾有过别的女人,又是哪来的孩子?”
方眠小声道:“我怎么知道。”
“你装什么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眠摸不准他是不是夹枪带棒,只好言归正传,“你这次出来带人了没有?外头这样乱,万一……”
“没有。我知道刺客多得很,你若甩了我,我便往刀口上撞。”
方眠头一次知道他还能做流氓土匪,一时气结,站住脚回过身,“你……!”
隋戬冷笑一声,“我什么?”
方眠指了指自己,“你不会永远喜欢我的。我怕你后悔,我知道你会后悔。”
两人已走到了楼下,隋戬漠然应了一声,松开扶着她的手,“还有什么?索性一口气说完。”
她咬了咬嘴唇,声如蚊讷,“我一个人也过得好,是真的,我不会再骗你。你还是回去的好……”
他突然打断道:“你不喜欢我?”
方眠下意识道:“喜……喜欢不算什么。人活一世要顾虑的又不只是喜欢……”
隋戬大约黑了脸,因为方眠听见脚步声远去,他竟然径直走开了。
方眠有些讪讪,但今日早间她请店家去打听了本地的良医,一早就约了马车要去。但这个车夫显然没有隋戬的脾气,眼下已等得不耐烦,道:“姑娘,还去不去医馆?”
方眠忙回了神,连忙上车去。医馆的大夫替她把了脉,说是没有什么大碍,方眠这才放下心,又坐在店里等着伙计抓药。伙计很年轻,笑着问她:“姑娘,今夜可是上元节,要高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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