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生辰,兼之小太子和小公主满月礼,又是快要到上元节的热闹日子,入夜,满城都亮了灯火,尤其朱雀街上更是璀璨如白昼,一列并不起眼的青牛白马七香车就从灯火之下逶迤而过。城西的金歌寺也不禁夜,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不过空出一间大殿,并无太多人知晓,那里头是帝后二人心血来潮为孩子祈福。
皇帝不知去了哪里,皇后一人握着小孩子的手点了长明灯两盏,供在佛前,又合了个十,便抽身出来,抬头笑道:“陛下去了哪里?”
方丈和隋戬站在阶下,那下头也是一层层的长明灯,跳跃着明光。
隋戬大约已在外头待了一阵子,冻得脸色发白,只道:“随意走走。”
街上拥满欢笑之声,隋戬无心注意,径自上车去合了合眼。霍晨江在外头问:“回宫去?陛下不走走?”
隋戬道:“回宫。”
他如今性子越发沉,今日肯松口出宫走一遭都是破天荒的好脾气,霍晨江不敢多说。车子碾过街道,偶尔一颠簸,夜风掀开车帘角,送进一股寒气。隋戬眼睛无意扫过外头,又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
又一阵风散进月色,隋戬蓦地僵住了,忽然回过神来。方才撞进眼中的像是幻想又像是实景,疑惑着像古代的帝王乞求香师催眠自己换来的梦境中的故人。他足足僵了小半晌,如同如梦初醒,猛然打开车帘向后看去。
上元节将至,朱雀街上人头攒动,遍是红粉绿珠。
车子转过街角,霍晨江低头琢磨着什么,忽听里头的人骤然开口道:“停车!”
霍晨江下意识道:“停车?陛下,这可是——陛下!”
他从未见过皇帝这幅样子,仿佛完全换了个人,连眼睛都是通红的,如同见了血气的兽,未等停车,就已一把撇开车帘纵身跳下车,顺手从侍卫身上扯了大氅。衣料漆黑如夜地摆开,霍晨江向后一退,隋戬已裹了大氅,大步踏进人海。
他在原地愣了许久,陈煜方已从后头赶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出什么事了?”
霍晨江咬牙追上去,紧扯了他的手臂:“追啊!她早死了,早死了!……陛下、陛下明知道上黄泉碧落去都找不着,方才还要去点那长明灯!陛下他是失心疯——”
街上的青年人嬉笑着推搡,被隋戬大力推开。那些人高声骂起来,隋戬全如听不见,用力分开浩荡无俦的人海。脑海中她的影子稍纵即逝,他怕忘记,竟念出声,“还不到我肩膀高,青衣碧裙,手上……手上那是什么?红缎子……她就在那边……”
前头的少女低头缓缓孑孓独行,青衣碧裙,细腰止盈一握。雪白的手腕上清凌凌飘着一束绯红缎带,被微风刮得向后飘来。隋戬奋力拨开旁人,大步上前拽住了那截缎带——
她回过头来,滴水样尖巧的下巴,朱红的嘴唇稍稍一弯,泛着光亮的眼睛却透着疑惑。
不是她。
隋戬松开手。人停在这里,后头的行人便被挡住,不多时便成骚动。霍晨江已追了上来,陈煜方忙去赔礼,“是我家的公子认错了人,对不住……”霍晨江强拉了隋戬往来处走去,“陛下,陛下今后再别这样吓唬老奴,老头子经不住……”
隋戬淡漠地应了一声,将手上那红缎带递给他,翻身上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