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会欺负蕴薇,不过是仗着一时的酒气和怒气,对于他们来说,逞凶斗狠是拿手的,但若真让他们对着蕴薇做点什么出来,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的。
这时候酒气醒了三分,就更没胆气了。
阿宝的到来,刚好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于是彼此朝他奚落几声嘲弄几声,也就放了她,又一道摇摇晃晃地去了。
雨已渐渐的停了。
这一下只剩了阿宝和蕴薇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
阿宝隔了一歇,只是若无其事地道,“他们粗鲁些,不过不是坏人。”
蕴薇心有余悸,脸上的眼泪未干,身体还微微发着抖,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被他气出来的,“不是坏人?如果不是你正好来,不知道他们会把我怎么样。这些下等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阿宝默不作声看她,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玻璃质地般不真实,在这阴雨天里,看上去冷森森的。
她下意识住了嘴。
他也不再看她,转过身去轻而冷地反问,“做什么人能够自己选?”
她一时语塞,他似乎也不大愿意和她多费口舌,就自己走。
蕴薇犹豫一下,终于咬着嘴唇喊住了他,“喂,你……等一等……”
阿宝再回头来,她就直直地盯着他,“你讲过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他微皱起眉,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蕴薇低头看一眼自己被雨淋得精湿的鞋子,再看着他,“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你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下,喝杯热水。”
阿宝跟她对看片刻,只说句,“你跟我走。”便在前头先走。
蕴薇提着裙子,生怕他会丢下自己一样狼狈地紧跟在他后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阿宝总是正好与她岔开了一个头的距离,但又不至于让她跟不上。
这样走了一段,已是走了一整天路的蕴薇有些吃不消,忍不住道,“你……能不能走得慢些……”
阿宝却没理会她,依旧有些傲慢般地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不紧不慢走着。
因为爹妈都是新派人,蕴薇上的一直是男女混合的学校,她的样子生得漂亮,性子又活泼大方,学校里那些男同学没有一个不对她百般殷勤讨好的。
她有些想不通,凭什么到了这个阿宝这里,竟受到这样的冷遇。
一时委屈气恼,她便在他身后喊道,“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的?
阿宝听到了这一句话,这才不动声色放缓了脚步。
他领她走进一条逼仄潮湿的窄弄堂,径直到靠左的第三间屋子前推门。
蕴薇跟在他后面惊讶地问,“门没有锁吗?”
阿宝没有作答,他进屋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点煤油灯,伴随着一阵刺鼻的煤油味,当那点暗淡的灯光升腾起来的时候,蕴薇已自己找到了答案。
这一间局促窄小的屋子,虽然还算是干净,但除去生活所必须的家什物件,却是四壁空空,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去盗窃。
第一次进到这样的屋子里,蕴薇还是觉出了些许新鲜感,她在小桌前唯一的那只方凳上坐下来,便把胳膊支在桌上,好奇地左顾右盼。
她看他提起搁在屋角的煤球炉和一把蒲扇往外走,她忙也跟着他一道出去。
在屋门口,阿宝将一把黑铁水壶搁在炉子上,又往炉肚里添加煤球,点着了,蹲下身去拿着蒲扇扇。
蕴薇被那股煤球炉的烟火气呛得眼睛都睁不开来,却还是被这些没接触过的新鲜事物吸引住了,一时把疲累都抛到了脑后,不禁笑道,“你让我来扇扇看好不好?”
阿宝只淡淡说一声,“不要添乱。”就不再理睬她,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炉子,仿佛她是空气。
蕴薇自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一路宠着惯着养大,长到十六岁,还从未有人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过,心里面气闷极了,又实在是受不了那股烟火气,被呛得不住咳嗽,只好又进屋子,懒洋洋趴到了桌上。
不一会儿,阿宝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搁到桌上,不置一声又出去了。
蕴薇原本负气不想喝他拿来的水,耐不过喉咙实在干渴得厉害,便端起来,试探地抿了一小口,那水的温度刚刚好,再看那个瓷杯,虽是旧的,却洗刷得干干净净。
她两只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不觉一丝暖流缓缓涌上心头。
阿宝再进屋来时,双手端了一只旧铜锅,垫了块抹布搁在桌上,他揭开锅盖,一股热气迅速萦绕了整间屋子。
等到热气稍微散了些,蕴薇咽着口水往锅里看,原来是一锅青菜面。
阿宝从碗橱里拿出两双筷子一只碗,先盛满一碗放到她面前,然后自己拿起锅盖,把面直接盛在上面吃了起来。
蕴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想不到这锅盖竟然也可以当碗来用。
阿宝被她直直地盯着,握着筷子的手便不自在地滞在半空,苍白的脸上不自觉红了一下,破天荒地对她解释起来,“只有一个碗……”
蕴薇眨巴了两下眼睛,出其不意地从他手里抢过锅盖,笑着道,“那我用这个吃,你来用碗。”
阿宝看着她一手拿锅盖,一手拿筷子,兴奋笨拙地挑着锅里的面。
他没办法,只有端起那只被她抛弃的碗,慢慢吃了起来。
她是真饿了,不觉把自小学到的餐桌礼仪全丢到了一边去,也不怕烫,一口接一口吃,稍微歇口气的功夫,赫然发觉他正看着自己,她的面孔红了起来,声音也放低了,“真好吃。你都放了些什么?”
阿宝道,“青菜,盐。”
蕴薇有些不可思议,“什么?就只有这两样吗?那为什么……”
他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没等她问完话,就冷冷地先答,“人一饿,没有什么不能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