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杏花坞,城中最大的销金窟。”沈穆时漫声道:“知有杏园无路入——此处却只要出得起价,便即寻芳有路。”
素娥虽然单纯,却不是个傻的,闻言偏回脸来看他,惊疑不定:“此处竟是青楼?”
沈穆时顺手将她散乱的长发捋到一侧,挑眉道:“卿卿何不自己看?”
素娥颇为不安,勾着光溜溜的脚丫又往他怀里缩紧了些,小脸贴着他胸口不说话。
沈穆时莞尔,觉得她这幅一吃吓便老老实实的小模样颇为有趣。他挥手拂动车外铜铃,车夫会意,马车重新迤逦前行。
此时月色朗朗,照得四下杏花缥缈彤云若梦,不细看还以为误入了神仙居所。
再往前行了一段,素娥倒是回过味儿来,其实这杏花坞并不甚大,只是借着山势高低起伏,看起来便格外宏阔。
等再过一重山门,眼前景致越发精致,各株树形都是精心修剪过的,蜿蜿蜒蜒留出一条路来,堪堪供马车行过。远处花树间悬着点点灯笼火烛,影影绰绰便似星河闪烁,近了才发现是几个闺秀提着花灯在道旁杏树间穿梭游玩。
赶车的想也慕色,见了美人儿便自行慢了下来。素娥隔窗望去,只见那几名女子盛装丽服,看着像是名门千金,其中有挽着双鬟的豆蔻少女,亦有绾了髻的美艳少妇,后头有丫头高举着灯笼照路,她们只管赏景游春嬉笑玩闹。有个坠在末尾的翠裳少女最是活泼,追着前头妇人娇嗔道:“嫂嫂好不无赖,说好今夜携我同游,出了门子就不管我。”这杏眸少女有一把好声音,夜色中听来涔涔淙淙如飞珠溅玉,妇人听了果真回头,素娥惊鸿一瞥,只见那芙蓉面粲若云霞,姿容绝艳,衬得满树杏花都失色,不由看得呆了。
沈穆时心如铁石,单手敲窗,冷冷道:“过。”
素娥被沈穆时拢在怀里,倚窗回望,见那一行动人身姿渐渐隐入林中。心中大为纳罕:何方闺秀会赍夜游园?听沈穆时口气,这里恐怕也不是良家女子该来的地方。可是若说妓子,方才那几个看着又都不像。素娥想不明白,便问沈穆时,
沈穆时也不解释,湛然一笑:“卿卿便当遇仙了吧!”
不曾想这一路“遇仙”还颇频繁。
马车刚一转弯,便见一披斗篷的女子倚在道旁树上琮琮岑岑地弹着琵琶,她身畔有穿胡服的侍女高提着灯笼,荧荧灯光下,美人媚眉轻蹙,琴音满是缠绵思乡之意。
素娥好歹也是学过音律的,听那琵琶曲知她扮的是昭君出塞,心下已经恍然,知这些道旁女子不是什么好来路。
沈穆时见素娥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愈发要逗弄她,吮着她耳珠低声道:“林中这些女子,只要卿卿瞧上的,皆可喊上来侍奉!”
素娥又羞又恼:“我喊来有什么用!”
沈穆时知她不懂,也不多言,含笑道:“喊了过来,卿卿便知道了。”
素娥更加不安。
再往前越发不像话,竟有裸着身子仅靠轻纱蔽体的林中女妖,拥在花树间旁若无人地互相抚慰。夜风拂过,两人的头发披散交缠,曼妙的胴体在月光下扭动如蛇。
素娥看得口干舌燥,忙回过头不敢再看外头。
沈穆时又是一笑,这才搂着怀中羞涩的小美人细细教导。原来杏花坞这几年声名鹊起,全靠主人另辟蹊径。凡是林中女子都是妓子,只要客人瞧上了,皆可拉上马车淫乐。
为了迎合那些喜欢刺激的客人,又特意着人扮作大家闺秀,若是你下车追逐,她们便四散奔逃,捉住了方可肆意奸淫。
素娥偎在沈穆时怀里,听他用醇哑浑厚的声线讲述这些污糟事,一张俏脸涨的桃花嫩蕊一般。
沈穆时一面说,一面还隔着披风摩挲她幼滑的娇躯。素娥刚跟他欢好过,正是敏感的时候,又听了一耳朵淫事,不由有些情动,她把脸贴在沈穆时胸前,被他抚得口中嘤咛作声,身子颤栗不绝。
沈穆时爱她这般婉娈姿态,少不得把手伸到披风,又示意她伸出丁香小舌供自己吮吻,将她好一番搓揉。
等到了地头,素娥已是眼炀情怡,浑身都是欢情过后的娇慵媚意。
承松素来有眼色,在轿厢前置了踏脚凳,静心侯了片刻,才听见帘子响动,见主子用斗篷携了美人出来。
素娥原对歇宿的地方有些好奇,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车旁候着的小厮侍卫,想到自己这般模样全落在他们眼中,登时羞得把身子藏在沈穆时肩后不敢露头。
沈穆时示意手下都退远些不必跟着了,自己拉着素娥小手往小院里的竹屋走,同时缓缓道:“杏花坞的温泉水极是养人,咱们先在这儿小憩一下,再到主楼用膳。”
素娥含糊应了一声,偷眼看前面,见小院里也是花树错落,掩着二三精舍,隔着院墙再往外看,杏花深处灯火璀璨,有高楼拔地而起,朱红檐角翻飞作舞,宝石妆成宛若飞星,远远望去直如仙宫一般,想必便是沈穆时说的主楼!
素娥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偏着头问沈穆时:“都说朝中力行节俭,为何京城还有如此奢靡之所?”
大齐国库空虚,人尽皆知。
武帝初登基时,本欲乘胜追击,一气攻入北蛮王都。奈何后方不稳,军费不足,此事一拖再拖,让北蛮各部熬过了酷冬,失了反扑的时机。
如今北蛮乞颜氏一统各部,势力如日中天,早晚又是大齐的心腹大患。好在武帝当初采纳了沈穆时的建议,让黑甲军在边关就地屯田,如今两相对峙,谁也奈何不得谁。
据说武帝每每想到此处便夙夜难寐,朝堂上多次暗示要重修鱼鳞册、革新税制。奈何内阁一帮老狐狸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提祖宗家法,一会儿说从长计议,终于逼得武帝失了耐心,一连处置了好几位老臣,这才有人按捺不住想拱四皇子上位,闹出了岁末谋逆之祸。
“朝廷崇俭,也不能将商户全部禁绝,杀鸡取卵非智者所为。”
这么说,是为了收取商税么?
本朝最大的难题其实还在田赋。太祖开国时为了争取世家望族的支持,允诺了他们减田赋的特权,朝中百官也能根据品阶不同减免赋税,许多旁支便把自家田地挂到能免赋的本家名下。逢到灾年,百姓交不起田税,甚至有献田自请为奴的,只求有片瓦遮头、粒米果腹。一年年下来,哪个世家望族不是良田千顷富贵泼天?各地书院都是他们捐建的,要说革新,谁肯牵这个头,担这份干系?便是素娥父亲获罪前,家里的田产也是不少的,更别说那些前来挂田投靠的亲戚的了。
沈穆时见素娥稚气的面庞挂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吟神色,不由有些莞尔:“想到些什么?但说无妨。”
“我在想商税有限,只怕于事无补。”
“还有呢?”
“税改不易......内阁,还有几大书院都曾就此事发过驳论......”素娥目露迷惘之色,越说声音越低,忽地想到一点,浑身一震,抬头看着沈穆时道:“那个裴大人,他、他,莫非......”
裴含章是江南仕林的领军人物,江南富庶,离得北蛮又远,未曾受过战乱之苦,是最为反对税制革新的。江南书院那帮腐儒一天到晚都在说什么恪旧复礼,你跟他谈时弊,他跟你打太极。裴含章跟江南书院关系紧密,偏偏他就出了事,还倒在读书人最不耻的乱伦丑事上,让人想帮他说话都难,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素娥终究胆子小,不敢说下去,只用手指了指天上,暗示那是否出自上意。
沈穆时知她聪颖,却不曾想她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当下也有些诧异,含笑睇她道:“倒是我小看你了。”顿了顿,又问道:“圣上抄了你家,你怨吗?”
素娥不料他有此一问,茫然道:“我不敢怨......”见沈穆时神色不明,又讷讷补充道:“姨娘总是说,要获多大利,就要担多大风险。”父亲铤而走险,把阖府上下几百条性命都填了进去,若说怨,要怨的人多了,九泉之下,也不知该找谁哭诉。
她出身卑微,没有进过宫,那九重宫阙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离得太远,反而是抄家那日的金吾卫给她带来的恐惧至深。只要想到那一幕,便要浑身抖一抖。
沈穆时见素娥害怕,不再多言,将她揽在怀里往屋里走,一面捡了无关紧要的话说:“你姨娘说话倒是通透。”
素娥低着头,小声说:“我姨娘是泉州商户出身,进府之前去过很多地方。”
沈穆时笑笑:“泉州商户么?这倒巧了,此间主人也是来自泉州......再与我说说你姨娘的事,她是怎么嫁与你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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