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逃了,筹划了许久,顺利逃出那普勒星系,独自向宇宙深处漫游,但是他的心情并没有想像中愉快,逃离一个处境是一回事,但是尚未成年的自己,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该做什麽才不会被家族发现踪迹、又该怎样处理自己的未来?
他自小接受的就是特殊教育,面对的是无数的实验与特殊的超智能教学,除此之外,他没有娱乐,也不能有嗜好,加上多年被迫压抑许多情感,即便外面世界五光十色,对他来说却没什麽吸引力。甚至因为太容易能察觉别人想法,他也不太乐意让人靠近。
虚伪、贪婪、试探、别有所图,这样的气息让他极为厌恶,当然,也是有些人会给他温暖美好的感觉,但他却不由自主抵抗这些美善。
从懂事以来,他若对什麽东西露出喜爱的情绪,家里的人就会毁掉那样东西,包括母亲留下的所有东西、包括一只会舔他手指的软绵绵生物,因为执着就会容易让情绪失控,他不被允许失控。
所以他只能一直逃一直逃,逃到最後不知道为何而活,无论丑陋或美善之处他都不能驻足,直到在索洪多附近遭遇攻击,他甚至放弃了抵抗,任由舰艇坠毁在行星表面。
他想,在家族中活下去只能做傀儡,逃出来又无所依归,死了或许会比较容易,只是要死也并不简单,在小型舰坠毁之际,能力自发性的护住了他,让他只受了些不足以致命的伤。索洪多地表虽然氧气缺稀又有宇宙射线,但对於蜥态的那普勒人来说,称不上是什麽致死的环境。
而他即便不愿意清醒,却还是被唤醒了,被那饱含悲伤、却渴望光明的情感所唤起。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就是她。
他知道她并不是晨曦,至少她没有晨曦般耀眼的外貌,但是他想她是在漫漫长夜中,依然相信黎明将至的少女,心中拥有不灭的晨光,所以叫汉娜。
他并不排斥她,只是不知道怎麽面对她,他不愿意让别人发现自己,当然更不愿意被人知道他在这里,她看着他的伤口如此着急,让他不得不将全数的力量疗癒,以至於之前那些茫然的情绪一涌而上。
他不知道该怎麽和同辈的人相处,何况她还是个异星的少女,他该怎麽告诉她,她眼前的人是一个怪物,而现在这个怪物满身是伤,克制不住力量,她一接近他,他就会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悲惨的过去、知道她为何救他,知道她多麽担心他,又多麽想要关心他,就像是幼年时他遇到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生物,那一只给了他温暖,却因此被夺去性命的小生物。
「汉娜⋯⋯」
旦瑟斯将自己的身躯卷缩起来,以克制他对自己的憎恶和绝望。他觉得她不再出现比较好,她得面对自己残酷的生存,而不是担忧比她更有能力的他,不过当她哭骂着他也是个小鬼,然後跑出去後,旦瑟斯心中更是懊恼万分。
他确实幼稚,不知道该怎麽感谢她,也不知道该怎麽和她相处,就像是他不知道怎麽面对自己一样,其实这几天在黑暗中,他一直在等她来,一直用着翻译器学习着该怎麽与她交谈,但是每当她踩踏着光明而来,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就这样将人赶走,确实幼稚,可是他能怎麽办呢?他确实是一个小鬼,还是一个不会和人相处的小鬼,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不是至少应该告诉她他的名字,就像是她那样认真的告诉他她是汉娜一样。
旦瑟斯闭上眼睛,隔绝一切对外物的感受,之前她不会这麽久都不来看他,这次她应该伤透了心,不会再出现了。这样很好,对她冷淡点,说出残酷的话,将她赶离他才是正确的,她自己都吃不好了,还想分神照顾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实在太过愚蠢。
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能力却没有完全恢复,像他这样子的人,静静的在黑暗中消失比较恰当,他想要尽快离开,但必须等大部分的能力恢复後才能走,因为在离开前,他想要为她做一件事情。
旦瑟斯强迫自己陷入最深的黑暗,好忘掉她不会再来的这个事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却听到外头漆黑的长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旧矿区的长廊上一点光都没有,所以那人应该是在全然黑暗中,摸索着墙壁前进,那脚步声极轻,旦瑟斯却能听出当中的一丝忐忑。
同样的,旦瑟斯也感到自己心中有几分忐忑,因为那步伐声,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