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朔风凌冽,白雪纷飞,彷佛掩盖了一切世间肮脏争斗的洁白。
在北燕接待外宾的宫殿里,烧着银炭,将宫殿烘得暖暖的,精致的门窗将寒气牢牢地挡在外头,但还是止不住朔风一下下吹得窗子发出声响,南方来的使者和北燕的君臣们,把酒言欢,好不热闹,哪里有多年前两方大战时的金戈铁马,争锋相对,不杀死对方不罢休的气势,现今,一派和谐,彷佛一切从未发生一般。
北方的酒虽比不上南方的精致顺口,但架不住北方的美人实在是太会劝酒,这见多了南方温婉秀丽,这时的艳丽风情,不得不说很对这些自认高人一等的南方世族胃口。
而北燕的臣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今天皇帝特意赐了南楚进贡的美酒,皆是用上好的鲜花水果酿制,像蜜一样甜,让这些喝酒向来是为了暖身的北方大汉,喝的是欲罢不能。
在温暖的室内,美人相伴,美酒在握,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臣,虽未逾矩,却也早将平日里的谨慎小心,丢往天边了,醉的是东倒西歪。
只有坐在首位的白衣男子,不同於北燕或南楚的臣子醉的神智不清,明明也喝了不少,却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坐在上位的北燕皇帝拼酒,一杯接着一杯,彷佛不会喝醉一般。
这个白衣男子名唤玉翟,身姿匀称挺拔,容貌端丽秀雅,只看外表,绝不会让人觉得他曾经是南楚未尝败绩的异性王,却在上一场和北燕的战役中吃了败战,梅妃被迫和亲,而楚皇也藉着这个理由,削了玉翟将军和亲王的位子,另封了个侯,玉家势力被彻底打击。
玉翟却彷佛未被影响一般,仍然是一派气定神闲,却明显心不在焉,不知是在为什麽事分神。
“玉大人啊,从定安王被贬为的滋味可不好吧,楚皇无能,不如弃暗投明,跟随我国君主,才能展现您的雄才大略啊!”一名明显醉得不清的北燕大臣,见到玉翟,极为无礼的问道。
玉翟微不可见的蹙起好看的眉头,正要开口,坐在上位的燕帝,头也不抬,“周卿,你放肆了。”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美丽的薄唇微微勾起,“既然管不好自己的口舌,那留着也无用了。”
“来人,把周大人的舌头拔了!然後送去给总想进宫的周姑娘给她提提醒,管好自己的口舌,皇上岂是一个小姑娘能够置喙的!”自小待在燕帝身边的大太监立刻了解燕帝的意思,吩咐一旁的侍卫速速将周渝带下去。
“皇上!皇上!”周渝一听见要拔舌头,酒立刻便醒了,双脚虚软,无力的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微臣知错了,微臣再也不敢了,饶了微臣吧!”
“闭嘴!”冷艳的男人彻底失去了耐心,抽过摆在身旁利刃,手起刀落,周渝的舌头立刻和身体分离,一道血柱溅出,舌头完整毫无损伤,可见其出手之快,下手之狠,速度太快,别说反抗,连痛都还没感觉到,舌头就被割下来了,周渝只能摀住嘴巴痛得在地上打滚,止不住的鲜血,将宫殿里白玉汉石雕刻的地板染得嫣红一片。
空气彷佛凝结成冰,安静的连针掉落地面都听的见,方才的把酒言欢如同幻觉,没人敢为周渝求情,燕帝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燕帝不为所动,“带下去,周卿年岁渐大,子女教养不好,脑子也不如从前清楚了,回乡吧!”这周渝老迈无能,掌权了大半辈子,要权又要钱,丝毫不懂得收敛,燕帝坐在上头,看也不看被拖下去既狼狈又绝望的老人,目光望向了下首清艳绝丽的男子。
“玉卿,周渝冒犯了你,朕这般处理,你可满意?”艳丽的帝王心思难测,声音柔和,这般作态,竟是将玉翟置於皇权之上,百官大臣不明白燕帝的用意,玉翟却是明白的,怎能不明白,这个既自傲又自卑的男人,他引以为傲却又背叛自己的师弟……恍然间,似乎还是多年前……
“臣不敢,皇上圣明,”玉翟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跪了下去,白玉般的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板,“臣只是南楚的一名臣子而已,怎能置喙皇上决定之事,皇上是真龙天子,所有的抉择自是对的。”
“是吗?”燕帝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似乎真的只是随便问问一般,再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今日友邦贵客特意前来,朕心甚悦,你们可以给朕好好招待贵客,千万别丢了我北燕的脸啊!”
皇帝都发话了,底下的臣子岂敢不从,纵使宫中的血腥仍然未消,气氛却很快的热闹了起来,彷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美艳的君王似笑非笑,把玩着手中酒杯,眼神牢牢地看着玉翟。
玉翟不愿猜测燕帝究竟在想什麽,低下头,只顾饮酒。
玉翟喝着酒,心思却已飘到宫外,他的蒹葭,现在也在这座宫城里,明明如此靠近,却只能注定到此为止。
蒹葭,他的蒹葭,不过一年,不过一场战争,他竟满盘皆输,如今,他仍是南楚的臣,她已是北燕的妃,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再是只有血缘,还有更多,超过亲缘,多於爱情,他从没想过爱一个人,可以这样,深入骨髓,
燕帝看着下首的男子,一如既往的清艳,孤傲,纵使已经喝了不少,却不似其他臣子坐的歪七扭八,仍旧脊梁挺直,眼神清亮,只有颊上浅浅的红,能勉强看出因为美酒而有了醉意。
他从未变过,一直都是如此,从低贱,卑微如尘埃的私生子,以一己之力,在九死一生的沙场上屡建奇功,到受封异性王,受尽荣耀恩宠,到如今,被楚皇猜忌,陷害,然而他的矜傲,他的从骨子里的傲慢,都未曾改变,荣辱不惊,纵然他总是一脸温柔的笑着,纵然他如今恭敬卑微地向他低头,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示弱。
彷佛是与生俱来一般,纵使卑微如尘埃,他也依旧不会向任何人示弱,更别说是求饶了,然後,他会再度强大起来,让曾经羞辱过他,欺凌过他的人,嚐到百倍千倍的苦果,而自己呢?曾经他是这麽信任自己,是不是?他自己也知道,若不乘着他如今失势了结了他,若不斩草除根,必有後患!
手中的酒杯握紧又松开,心中暗笑,是舍不得吗?不!自己怎麽可能有那麽懦弱的情绪?
眼神彷佛无意般掠过男人白皙的脸上,玉翟,玉翟,不是舍不得,不是感激,甚至不是爱,只是不想,为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宫外北风凛冽,一片银白世界,在北燕,尤其这样寒冷的冬天,唯有梅花傲枝头,这般在寒冬里的鲜艳色彩,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似乎也是这样。
是这样又不是这样,北燕比南楚冷的太多,如今其实不过初冬,却早已大雪纷飞,记得那年的南楚,那时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