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朔日--三

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石霖盯着讲台上背对他写着板书的余晴,总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谈不上哪里不对劲,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跟着她跑,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比如说,曾经他只会跟着卫子瞻和靳磊嘲笑余晴土灰色的西装,下垂到手肘上方的肩线以及臃在脚踝处的西装裤,但是现在他发现余晴的皮肤即使是在这样的颜色下依然白得晃眼,肩幅和昨天只穿白衬衫的样子重合,他甚至可以回想起对方直挺的肩膀下背部的弧线,于是他会开始想象那条西装裤下腿的形状。

他用力捏住自己的后颈,想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和奇怪的注意力赶走,然而不过都是些徒劳无用的尝试。

“石霖。”

杂乱的思绪被冷淡的女声突然打断,他几乎是反射性地立刻站了起来,课桌被他过大的动作幅度震向前,桌脚在地板上钝钝地摩擦发出巨大又刺耳的声响,集市一般嘈杂的班级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一同涌向他,诧异又探究。连余晴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伸手敲了敲黑板:“上来解题。”

该怎么做呢?杵在原地抬高下巴鼻孔出气地甩出一句我不会,还是踢开桌子拽上书包出门走人?石霖捏了捏后颈,鬼使神差地什么都没说,走上前拿起粉笔默默开始解答,最后一笔落下的下一秒他将粉笔扔回笔盒,转身故意用肩膀用力撞了余晴一下才走回座位坐下。石霖双手插兜靠在椅背上,扬起下巴看向余晴,瞧见她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肩膀,心情突然愉快了一些。

他的反常令教室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沉默,以至于女老师接下来的点人解题进行得异常顺利,然而卫子瞻却坐不住了,他写好字条揉成团趁余晴转身的片刻回头用力抛向石霖,却在抛出的一瞬间被握住手腕,从手心拿走了纸团。他朝后仰头顺着手臂的方向往上看,只有一张毫无笑意的脸盯着他,说:“有事下课再说。”被现场抓包的少年只能回以干笑。

石霖看着纸团被随手放在讲桌上,突然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莫名好笑,嘴角刚刚勾起又在听到自己被留堂的一瞬间垮下来。

死八婆。他对看向自己的余晴做夸张的嘴形,对方只当没看到一般继续讲课。

十五分钟后这堂气氛诡异的课终于死于下课铃。

“你怎么回事?”卫子瞻一下课就立刻从第一排飞到最末尾,挥手示意石霖旁边的人走开,拉过人家的椅子坐下来,“昨天还说我给她翻案呢,我那叫翻案你这叫被灌了迷魂汤?”

“放你娘狗屁。”石霖不耐烦地抓抓头发,却想不到词怼回去,只能干巴巴接一句“门都没有。”

一贯不参与谈话的靳磊突然哼笑了一下,将翻开的杂志放上石霖头顶,拍了两下被他一手架开,杂志滑落,摊开的一页赫然写着“处男持久秘籍”,石霖眯眼,瞪着他不说话,靳磊倒也习惯,摊手耸肩:“门是没有,洞倒是很多。”

石霖咬牙:“我再说一次,想都别想!”

“哦是吗?”靳磊对着窗外经过的女孩挥手,不甚在意,话题一下又转向其他方向,“西校那边的人今天要在惠竹路堵你,不过三好学生今天运气好,可能补完课人家已经等不耐烦走了。”虽然不知道西校的人没事又找什么茬,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可以干架的石霖内心的积郁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他用力锤了一下桌子,狞笑道:“想来就来呗。”

卫子瞻无语,他和靳磊石霖不同,谈不上不良,只是因为成绩原因被分到一个班级,再加上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所以自然就混到了一起。他摸摸鼻子想劝石霖不如就好好补习吧,转念又觉得石霖肯定听不进,仔细想想像他们这种家庭成绩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闹出大问题就无所谓,便伸了个懒腰随他去了。

石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现在正坐在警察局。

写作业。

西校那群王八羔子都他妈属兔子的,一个两个窜得飞快,带头的警察不知道什么毛病非盯着他一个逮,一大群人生生就薅了他一个,带回局子里反倒是啥都没问,一张嘴就问他作业带了没,哪个神经病打架还带家庭作业,再说他也从来没写过,结果这人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团试卷,看了看似乎是觉得太磕碜又伸手抹平丢到他跟前,嬉皮笑脸地跟他讲要么写完了走人要么他打电话去他爸公司让他来警察局接人。

选后者那他以后日子别想好过了。

江敬贤看着眼前嘀嘀咕咕乖乖写作业的小鬼有点好笑,抬手叫新来的实习生盯着,自己起身去吸烟区抽根烟,最近市里搞什么文明城市全民禁烟,连局里也一刀切全给禁了,说要给广大市民以身作则,搞得他们一群老烟枪苦不堪言,抽个烟还得跑老远去大门旁的一小块吸烟区,不过这倒是给外人行了不少方便。

还离着十步远,江敬贤果然就看到余晴在那里站着了,他边走边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又掏出一根给对方递过去,余晴没接,他挑眉:“咋了?嫌我的太水?局里油水不多,别太挑哈。”

余晴盯着烟久久不动,末了还是叹了口气,接过来点上了,却没递上嘴:“戒了很久了,她不喜欢我抽烟。”

江敬贤没接这个话头,另起了一个继续聊:“嘿我说真难得你还给我打个电话,结果就为了这事啊?小兔崽子爱打架就打呗,亏得我今天没案子,不然你可欠我大人情。”

“班上的刺头,还是头头,早点拿住比较好。”余晴看着烟烧尽了一截,弹了弹烟灰,继续任由它烧,“擒贼擒王,你教的。”

警队队长受宠若惊:“别别,您无师自通,这事我可教不了。”他用力吸一口将烟抽到底,把烟头摁灭扔进烟灰桶,又掏出一根扔嘴里咬上,“当初你常来的时候我可不过是个实习生。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打架的?”

余晴顺顺头发,答得也坦率:“当班主任的人谁没有自己的眼线,我又不是什么例外。”不过第一天就能看准并找好眼线的人可能不算太多。“惠竹路这十年除了地面翻新也没怎么修整过,能打架的地方也就那么些,江队长现在比我更清楚吧。”

江敬贤笑喷,结果刚好被嘴里一口烟呛到,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又觉得想笑:“诶我说我现在才觉得原来你是真当了老师啊,当年那疯狗形象还是太深刻了。“他啧啧两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现在是驯养家用犬。来来让哥哥看看牙拔了没?”说着作势要去掰余晴的嘴。

余晴虚晃一下躲开江敬贤的手,站直拍了拍衣服想把烟味拍散一些,顺手把早就熄灭的半截烟扔进桶里,然后对老熟人开口:“你把他写完的试卷放在门卫室就行了,明天早上我会顺路过来拿。”

人民警察夹着烟行了个标准举手礼,一板一眼耍着贫嘴:“人民教师余老师的委托,江某一定不负所托为您办好!”

余晴从不是什么捧哏,略过他抛来的梗朝他说:“以后怕是要经常麻烦你,有时间请你吃个饭。”

“得,你说的,我定时间地点。”江敬贤做出一副要痛宰一顿样子,又抬手朝她挥了挥,“虽然全队除了新来的没人不认识你,不过外人老呆这儿还是不好,余老师早点回吧~毛孩子让实习生管就行了,队里事情杂,这个是真算给你做人情。”

被当面撵人余晴也没觉得害臊,点点头便转身走了,江敬贤也径直走向大楼,经过门卫室的时候被调笑三十五年单身生涯终于要结束了?

“不可能我跟你讲!”江队长大手一挥,堵掉所有猜测,“谁都可能就她不可能!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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