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阁正中的高台上,歌舞器乐样样不缺,花青裳看了十几年,兴致缺缺,只专注喝茶吃小食,偶和丝丝闲说几句。
即便她腕上系了绸带,依旧有不死心地过来搭话,都被她委婉地拒绝了。论相貌,她还是出挑的,不过脸上带了点婴儿肥,看着嫩生,身段也不够袅娜,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家碧玉。
她这一类,倒还蛮受追捧的,究其因果,大概是能来雾岛的人,家中有权有势,妻子定是大家闺秀,自小学的管家,端庄持重;妾室则多娇媚火辣,别有一番滋味。反而是小家碧玉,沾得少了。
不过她已经被鹿乐游包了整五个月,接客是不合规矩的,正好她也不喜欢应付太多人。
虽着浮生阁是个醉生梦死的地儿,但雾岛上规矩严,阁里再暧昧也不能出格,不然一派肉欲横流,倒落了下乘。方才秦艽伸的手已是触界。
因而阁内觥筹交错,男男女女倒都是正经人的模样,只偶有人言语轻佻些。
秦艽没过多久又走回来,见青裳独自坐着,边上椅子又被丝丝占了,便不怀好意地盯着青裳。
青裳被他看得毛毛的,问话尚未出口便被一声轻呼替代。眼前景色转了一圈,再定下来时,她已经坐在秦艽的腿上。
“药!秦!艽!”
秦艽笑眯眯地凑上前在她嘴角啃了一口,眉眼弯弯地应着:“哎!”
青裳没了火气,再说多个肉垫也还好,便顺势倚着他,问道:“你的小郡主呢?”
“她只是路过,上岛看看我,刚被侍女催着回府了。”秦艽剥了颗荔枝,喂到青裳嘴边,顺手抽走她腰间的帕子擦了擦指尖。
顿了顿,他笑着舔了口她的耳垂,轻声道:“裳裳今晚没客,要不与我共赴巫山?”
“才不要呢!”青裳连忙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日只肯做一次的。”
她一贯身子敏感,经不住三番五次的欢好,若多来两次,便觉得魂儿都丢了,得缓上一宿。不像有些姑娘,一天接四五个客,赚得钵满盆盈,她只是懒洋洋的靠着鹿乐游徘徊在中游。
毕竟,真想赚钱的,是不同意被包的。
秦艽自然知道,只是这次却神神秘秘地说起:“我刚得了个消息,怎么样?”
“你天天接客还欲求不满啊!”青裳笑得无奈,不甚在意地说,“什么消息啊?你先说,我看看值不值我身价。”
“哪有天天,况且那些个小丫头片子,哪有你们舒服。”秦艽避开浮生阁暗哨的视线,悄悄把青裳衣物扯了扯,露出软滑的肩头,啃得一脸满足。
“你要死啊!”青裳紧张地推开他,连忙把衣服拉好,“想受罚别连累我!”
秦艽一脸惋惜地隔着薄薄的衣物揉她胸,手指擦过因动情而凸起的小樱珠,惹得青裳身子一颤,刚历过情事的身体迅速被唤醒,三两下就被老道的手法给软了身子,身下更是不自禁地冒出一汩花蜜。
青裳按住他不老实的手,催道:“快说啦!什么消息?”眼中水波荡漾,大有你随便说点什么我就跟你上床的媚态。
“不能说不能说。”秦艽坚定地摇头,“说了你可就不会在我怀里了。”
青裳皱眉,看秦艽眼中不见忧虑,可见不是坏事,但什么好事会让她义无反顾地丢下朋友?
秦艽见她没想出所以然来,不由叹息:“心疼三枝前辈,这才两年呢,他的小徒弟已经……”
“师父要回来了?!”青裳打断他的话,脸色因激动而泛红。
秦艽作势捂着心口,分外难过:“唉,留不住了,你去吧。三枝前辈已经回来了。”
青裳果然一点不留恋他的怀抱,只捧着他的脸热情地亲了一口:“帮我照顾丝丝!”
话音才落,人已经一溜烟儿消失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药秦艽感受着空荡荡的怀抱,又看向一旁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丫头。
小丫头咽下嘴里的糕点,因换牙而说话漏风:“是姐姐的师乎回来了吗?我还没见过呢!”
“是啊。”药秦艽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裳裳梳拢夜之后,他就去了偏远的分岛,至今也差不多两年了。”
丝丝才跟了青裳一年不到些,对青裳的师父也只了解个名,以及知晓这是唯一带了女徒弟的男伎。青裳从不肯多说关于她师父的事,她还以为是前辈对她不好呢。但看刚才的神情动作,显然不是这样的。
秦艽便缓声给她解释,反正雾岛的稚一贯聪慧灵秀:“这是因为裳裳心里有愧啊,三枝前辈可是因为她才被罚去分岛的。丝丝应该知道的,姑娘最好的年纪是十六七,而公子则是二十四五,三枝前辈走的时候,可是星魁。”
雾岛有花榜和星榜双榜,每到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便要换一次,就按着前三个月进了雾岛的明账来算,即不算上赠给伎人的玉石玩物。
彼时酒三枝坐了三季的星榜第二,那一季刚登上星魁宝座,却因小徒弟的事而被岛主下放到敏州分岛,一个虽繁华但远不及国都锁阳城雾岛的分岛。
才红了几日的星魁徒然消失在锁阳城贵女的视野里,还教那些薄情的女人好一番难过,但也很快被人替代,被遗忘。
岛主当时没说送走多久,众人只当一年半载就会召回,毕竟好大一棵摇钱树。却不料过了一年多,半点风声也无,逐渐的便被大家忘却。
花青裳提气敛息,身轻如燕地在平地上运着轻功前行,心中可谓百感交集。她所会的,都是酒三枝教的,她从六岁到十五岁的记忆里,也满满当当的都是他。她既期盼着再相见,又害怕再相见时的狼狈。
她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对不起,师父就被遣送走了。她都不知道师父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一定很后悔吧……他可能也不想再见到自己……
走在熟悉的醉香园里,绕过熟悉的青石小路,熟悉的双层小楼映入眼帘。
花青裳站着,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再也迈不动脚。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花青裳先是心中一紧,等分辨出不是酒三枝的脚步,又放松下来。
“裳裳也来了。”来人语气明快,又轻笑着对同伴说,“岛主还叮嘱我们先别告诉这妮子,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知晓不知晓的,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反正受累的是酒六儿。”
花青裳正紧张着,没听懂,只敏锐地注意到“受累”两字,心下一惊,怕自己去了,师父又要受苦,心中便打了退堂鼓。
酒部统共只有九个人,来的正是酒三酒清愁和酒九酒檀溪。他们看出青裳的退怯之意,迈开一步拦住她的退路,酒清愁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一同进去。”
青裳低垂着脑袋,语气低落:“不了……我还是明日再来吧……”
酒檀溪揽着她的肩,不容分说就把人挟着往小楼走:“走吧走吧,这就回去的话,指不定在屋子里对烛垂泪呢!”
青裳被他气笑了,但依旧忧心忡忡,手指绞着帕子惶惶不安:“师父不想见我的吧……你们刚还说受累……”
“嘘——”檀溪冲她眨眨眼,手指弯曲扣了扣门,朗声道,“六哥,我和三哥来看你了。”
二楼小轩窗里轻飘飘地送下三个字:“门没关。”
熟悉的嗓音,清爽犹如夏夜凉风拂面,带走一日燥热,令听者心如止水。只是近两年未见,这嗓音中似又多了如松的沉稳。
青裳还在愣神,人已经被檀溪拥进了屋子。一时手上帕子绞得更紧,上面合欢花的图案都绷得走了形。
“你可饶了这巾帕吧。”檀溪无奈笑着,伸出右手搭在她的手上,莫名就让她定了心神。
只是随着楼梯走到尽头,半掩的房门进入视野,青裳的心又揪了起来。
屋子还保留着两年前的格局,桌椅屏风依旧,只是干净得没丝毫人气。酒三枝穿着素白的中衣,外面只罩了件深灰的长衫,头发还潮,用软巾裹着慢慢地擦。
“你们来了。”酒三枝抬头,瞧见鹌鹑似的缩着的花青裳,微微一愣,恰到好处地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青裳一听这话,心就跟坠了冰窟窿似的,师父……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吧……
眼睛一痛,有些想哭。
“坐吧,幸好我这凳子还够。”酒三枝趣说着,翻开覆着的茶杯倒了三杯水,“我这可真只有水了。”
指骨分明的手指将白瓷茶盏送到青裳面前,青裳猛看了两眼,心里酸酸的,眼睛憋得更痛了。
“两年未见,你倒很不一样了。”清愁问道,“敏州那边如何?”
三枝摇头,语气随意:“还能如何?比锁阳总差得远了。一年的进项也比不上雾岛的一季。”
檀溪饶有兴趣地追问:“那总该清闲得很。”
酒三枝依旧摇头:“山高皇帝远的,都是地头蛇,可不好伺候。”
“总有些好的?”
“山清水秀,景致不错。对了,那儿盛产美玉,赌石之风盛行。我倒带了些玉石回来,如今尚未收拾开,回头给你们。”
说这话的时候,酒三枝的目光瞟了一直低头不语的青裳一眼,眼中似有笑意。
格外熟悉他的清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语调缓缓:“看来,你带了不得了的东西回来。”
酒三枝托着茶盏,却不解释。
檀溪愣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啧啧赞叹:“六哥哥,才说你两年未见不一样了,原来骨子里还是这般……我懂我懂。”
青裳本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只是他们三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气氛搅得她心里痒痒的,因而小心翼翼地抬头觑探一眼。
酒三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睑一敛一挑,笑意未褪的眼眸里水光潋潋,勾人得紧。这一瞬间,青裳只觉得她与外界的一切交流都被切断,没有呼吸,没有声音,只有眼前那个浅笑溢满心间。
三枝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单纯因她的动作而被短暂吸引,转而又与清愁、檀溪二人悠悠说着闲话。
青裳黯然神伤,师父果然是……讨厌自己了……
夜至三更,清愁顿住话头,温言道:“时辰不早了,你舟车劳顿,也早些歇息。”
檀溪伸手止住他欲起身的动作,笑嘻嘻地说:“这可生分了,几步路也要送送。”
三枝无奈,笑着坐回:“慢走,不送。”
青裳跟着起身,从头到尾安静得很,仿佛不存在似的。只是就在她跟着走到门口时,身后人却开口了,语调悠然,不紧不慢,却听得她心惊。
“花青裳,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