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诸子皆改“胤”为“允”,独独老十三不避皇帝讳,人前人后仍唤一声“胤祥”。胤禛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对不住他,竟要做出这等事儿来,乱了朝政,又乱了纲常。
黎秋自进殿起,眼泪就没停过,如今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一声声哀求他。胤禛也的确被女儿哭得心烦,低叹一声,扶她起来站定。
“秋儿,朕问你,你对胤祥究竟是何心思?”
“十三叔是何心思,女儿便是何心思。”女孩儿言语间带着一股执拗。
胤禛抿紧了嘴角,沉声道:“你既知道他是你十三叔,怎可这样胡作非为?”皇帝清楚说这些道理已是无济于事,既然种了情根,便以情除之。
“秋儿,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若再继续执迷不悟,终究毁的是你十三叔。”
黎秋听到这句话倒是微微动容,但仍旧不屑:“皇阿玛百般阻挠才是毁了十三叔!”
“你!”胤禛痛心疾首,颇有些苦口婆心,“黎秋啊黎秋,别以为你额娘给你取了这汉人的名儿,就忘了自己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你们既为叔侄,便是这辈子没了缘分……”
皇帝看着她渐渐僵硬的身子,知她并非执迷不悟的人,继续劝道:“即便朕成全了你们,可你们这样的身份,多少双眼睛盯着?好好的格格,难不成朕要将你留到老不成?而你十三叔,身居高位,朝堂上的那些人皆是眼红已久,胤祥处事谨慎,到底纠不出什么错来。如若你俩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怡亲王,便算是彻彻底底毁了,到那时,朕如何保得住他,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胤禛顿了顿,遗憾万分,“寻常的亲王便也罢,你十三叔对朕的江山社稷,对大清的黎民百姓,究竟有多重要,你也不是不知。秋儿啊,听皇阿玛一句,天家之女,怎可如此自私啊……”
“皇阿玛……”黎秋只觉浑身无力,瘫软在地,她是个生长在深宫间的女孩儿,百姓疾苦于她而言都太遥远,她只想守着自己心爱的人过一辈子,如此而已。现如今皇帝提及天下黎民,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忽而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女孩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仓皇开口:“皇阿玛,那便作秋儿死了。”她膝行向前,抱住胤禛下蹲的身子,泪流不止,“女儿不孝,皇阿玛,您便作我死了,世上再无秋格格,那便是他人看到什么,对十三叔也无障害……”
胤禛闻言,喉间涩然。他最亲近的女儿啊,何时动了这样深重的心,他却还不自知。秋儿和她额娘一般,姿容俏丽非常,却生得一颗痴心,可这痴心生于皇家,只能是催命的符咒。
皇帝残忍地将她从怀里轻推出来,双眸紧紧锁住女孩儿惊慌的泪眼:“那你该如何,做个怡亲王养在外院的妾室?堂堂大清的格格,连人都见不得?”胤禛有些咬牙切齿,“他有什么好!秋儿,你想想清楚,你的十三叔膝下现有两子,他虽心中有你,但他放得下自己的孩子,又放得下……孩子的母亲吗?有他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在,你们永远无法毫无芥蒂地在一起,这你可想过吗秋儿?”
胤禛无法,他不得不欺骗女儿。既是孽缘,不得不断,不得不断啊。秋儿,莫怪皇阿玛狠心,天下男人千千万万,可你独独看上了最不可能的那个……
黎秋此刻便如同被滔天的洪水,冲走了紧紧环抱着的最后那根浮木,脸色煞白。她平日最不敢触及的隐痛,现下被生生剥离开来,虽痛,但无比真实。
胤禛知道,这些话伤她最深,却最有效果,继续劝她:“旁的事朕都依你。便听皇阿玛一回,胤祥非你的良人,放下罢……你若看不惯皇家三妻四妾,朕定为你寻一个不纳妾的人家,如何?”
黎秋已是心灰意冷,双目放空:“那皇阿玛是何打算?”
“朕自当替你寻个好归宿。”
“呵,”黎秋嘲讽一笑,“好归宿……不知是哪个身居要位的京官?”
胤禛闻言,双眸中满是受伤,她将他视作什么人了?但也不愿和她争辩,只叹了口气,无力地开口:“兵部侍郎,纳喇星德。朕会安排个机会,让你相看一番,若是你不满意,就换一……”
“不必。”黎秋闭着眼打断他有些讨好的语气,“甚好。女儿便嫁与他罢……早日完婚即可。”
“秋儿……”胤禛听着她冷淡的话语,心如刀绞,下意识想去扶她。
谁知黎秋侧身避开,撑身立起,看向皇帝:“女儿还有一事相求。待女儿大婚之日,便是十三叔重回朝堂之日,皇阿玛你可答应?”
雍正沉吟片刻,觉得不妥,这样怕是会生出变故来,试探着开口:“不是朕不愿应下,只是胤祥也是个倔脾气……半年,待你成婚六月,朕就放他出来,如何?”到那时,一切尘埃落定。
黎秋无力地摆手,苦笑一声,踉跄着往外走,“无碍,无碍……半载也好,也好……”
胤禛立在原地,心中苦痛。黎秋,胤祥,是朕对不起你们……
***
“王爷——”魏央进得昏暗的屋内,虽说入夜,里面并未点灯,瞧见胤祥正在昏睡,额头上的伤已经经过处理,不日便可痊愈了,只是这些日子,他愈发清减下来,身子在南行时的亏空未经调理,怕是有些棘手。
胤祥悠悠转醒,看见床榻旁的魏央倒是十分惊讶,声音低哑:“你怎么来了……不是下过旨,不许人探望的吗……”
此番怡亲王被囚,朝中臆猜纷纷。都道是雍正见他功高盖主,怕是又要除之而后快,皆为怡亲王扼腕。可皇帝倒是滴水不漏,对此事绝口不提,他人也不敢开口细问。而魏央自然是得了皇帝的旨意,才敢前来探望的。
“王爷不必担忧,奴才这次来……是有要事相告。”
胤祥皱眉,要事?如今还能有什么要事,若说有,也只能是黎秋了……想到这里,不禁眸色幽深地看向他。
“王爷想必猜到了。”魏央有些不忍地开口,“黎秋格格被封了和硕怀恪公主,今日大婚……”
“什么?!”胤祥如遭雷击,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住魏央的手,“怎么可能那么快?为什么我到今日才知道?”
“王爷,皇上有意不让消息传进来,此时便没发声张。”魏央也是无可奈何,“现下万事已成定局,秋格格嘱托我定要告诉王爷,保重身子,半载后便可顺利回朝。”
“你见着她了?”胤祥有些激动地盯着他,“她还说了什么?”
魏央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没说什么,格格只给我这个,让我亲手交于王爷。”
胤祥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小字——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胤祥攥紧这薄薄的纸张,上回她给自己写信还是绵绵相思情话。如今……如此,安好吗?想到此刻她或许正是红烛帐暖,承欢在别的男人身下……胤祥“哇”地一声,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月白色的袍子上尽是红痕,即刻栽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一旁的魏央唬了一跳,惶急大喊:“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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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一句,这里的“纳喇星德”,不是我们熟悉的“纳兰性德”,满清的人挺多读音一样的。这个兴德就是历史上和硕怀恪公主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