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告诉他你现在情绪不太好,想去扔垃圾顺便散会儿步,等冷静下来再和他说话。
你扶着门的手用力捏紧,你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语气稳定:“我现在情绪不太好,我去扔垃圾,然后散步,等我冷静点再说吧。”
你扭过头不再看他,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拉住你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我想自己去。”你说。你以为他会松开了,就像以往一样,他乖巧而顺服,听从你的所有意愿。
可这次他没有,他抓得更紧,活像是半身陷进沼泽里的人抓住岸边的藤蔓,他重复了一遍:“我和你一起去。”
你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恼怒在肺腑间蒸汽般膨胀,你猛地甩开他的手:“我说我想自己去!”
你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尖又高地在客厅里回荡,你从来没凶过他,话一出口你就有点后悔了,但你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明明是他打碎了你的海豚。你抿着嘴一言不发,塑料袋几乎要被你手指绞破。
你转过身,又想出门。
李禾抱住了你。
“我……我赔你一个。”他说。
他其实搂得很轻,手臂松松地绕在你腰间,你如果真的想推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但你感觉到他全身肌肉绷紧,他像座雕塑般僵硬,只是正在发抖,手臂在抖,身体在抖,就连故作镇定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微微抬头看他,李禾死死地咬着牙关,侧颊鼓起一块,他频繁而焦虑地眨眼,好像这样就能看见你的表情一样。
你表现出来的态度远不如你想表现的那样镇定,过度的紧张与惊惶阴云般徘徊在他的上空,他恐惧于你“冷静”后会得出的那个结果,居然走出了安全区,做出他所能做的最大胆的挽留。
这就是他的极限了。你不忍心推开他。
“你别多想,我只是想一个人转转而已。”你说。
察觉到你没有要把他推开的意思,他圈在你腰后的手慢慢收紧了,你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鼻尖撞上他的肩膀。
“我和你一起……我和你一起好不好?”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涩涩地哽着,你从中听出哀求的意味。
你该安慰安慰他,可你现在觉得委屈,特别委屈,委屈极了。
凭什么他弄碎了你的东西,你还得反过来哄着他说没事?
“不好。”你说。但你好端端地站在他怀里,还是不准备推开他直接走出去。
李禾手收得更紧了,他把头埋到你肩窝里,声音闷闷的:“我赔你一个,你别生气。”
“……那是我爷爷十几年前在水族馆买的,那家水族馆早他妈倒闭了。”你说。
“我去其他地方找。”他抱着你不松手,“肯定有一样的。你别生气。”
“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你皱了皱眉。
李禾顿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它一掉下来就碎了,我收拾的时候好像摸到了它的头,圆圆的,前面还有扁的凸起……是鸭子吗?”
“水族馆卖鸭子?”你差点笑出来。
绝了,鸭子,真是鸭子那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他可以直接把自己赔给你。你腹诽。
大概是听你的语气轻快了些,他放松了一点,抬头辩解道:“鸭子也会游泳……”
“是海豚啦,我爷爷送的。”你说。你吸了吸鼻子,提到爷爷,你又开始觉得委屈了,“他去世了。”
“对不起。”李禾再次向你道歉,“都是我的错。”
“对,都是你的错。”你说。
“嗯,对不起。”他说。你没再开口,空气安静了一小会儿,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你的背,一下一下的,像安抚炸毛的猫,你嗅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是你的沐浴露的香味,令人安心。慢慢的,你觉得好多了。
“我不知道海豚长什么样,你能跟我讲讲吗?”他轻声说道。
你因为他说他不知道海豚长什么样这句话而心里发涩,却不想表现出来,嘴里一通胡乱描述:“就弯弯一条,背上有鳍,凸嘴巴……干吗,你真要去买啊?”
“是我弄碎的,我当然要赔给你。”李禾说。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坚定,你感觉到说话引起的微小震动从他的胸膛传来,这才发觉自己还待在他怀里,虽说家里开了空调,两个人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但这地方是玄关,门半开着,路过的邻居一眼就能看见你和他抱在一起,你手里还拎着垃圾袋。这场景肯定非常像狗血八点档。还是廉价制作那种。
“行吧,那我跟你一起去,我来挑,你付钱。”你拍拍他的手臂,“松手松手。”
“好。”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唇角抿出个梨涡来,漂亮的黑眼睛闪着亮光,好像叫他付钱是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一样。
可他依然揽着你不放手,你轻轻推了一下他:“再不放手就路费也你出。”
“好,我出。”李禾不仅不松开,还抱得更紧了,简直像要把你给嵌进他身体里一样,他低声向你保证,“我一定赔给你。”
“知道了……你真的可以松手了,我要去丢垃圾了,这东西放在家里不安全。”你无奈地对他说。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撤了手,却依然拉着你的手腕:“我们一起去。”
“好。”你愉快地回答,“然后去公园散步吧?感觉会比小区里凉快。”
他点点头。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你把水晶海豚残存的头收了起来,你觉得自己也是有点傻,居然把易碎品放在那么高的架子上,哪怕不是被李禾打碎,也迟早有一天会被你不小心给碰下来。
而且破吸尘器也不行,线那么长,机身还很笨重,你自己用的时候稍不留神也会被绊倒,于是你换了个充电手持式的吸尘器,果然再也没发生过这种事。
你并不真的特别想要赔偿,但他态度特别坚决,你们便常常周末一起去找。说是去找海豚,其实就是到处去逛海洋馆动物园商场……
哦,他还坚持要给你报销开车的油费,即使“路费也你出”这句是你随口的玩笑话。
做这些事时,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觉得根本就没有一样的,要不你干脆赔我个鸭子得了……反正你也觉得那是鸭子。”你边说边把鞋放回鞋柜里,嗯,跟他同居这么久,奇迹般让你养成了不乱丢鞋子的好习惯,要知道在这之前你的鞋柜基本就是个摆设,鞋子都是直接堆在门口的。
“不行,我弄碎的是海豚。”李禾认真地摇头,“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肯定会有的。”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你问。
“那就一直找,如果你累了,我就自己去找,我一定要赔给你。”他的脸朝着你的方向,没有焦距的双瞳像过分清透的黑曜石,亮得让你失语。
这话太像某种长久的承诺,你盯了他片刻,他无知无觉任你打量,神情平和却坚持,你因此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最后只能讷讷地应了声“好”。
你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房子对他来说太小了,他不该就这样被囚在百来平米的空间里,整日只能围着你打转,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他现在是你包养的男妓,你为此付了钱,这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这想法就是这样切切实实地出现了,它挥之不去,像一盏不灭的明灯在长夜亮起,迷雾一天天在光下散去,你终于豁然开朗,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内心——你不想让他再回到过去的生活(那根本不配叫生活,仅仅是活着而已),你要帮他摆脱这一切。
可他能做些什么呢?这想法开始整日整日地困扰你,李禾好几次问你怎么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该怎么说呢,“别再当鸭子了”“从良吧”——那他之后要去做什么呢?你的存款已经花了一大半,你问过了,他和老板的合约还没到期,突然解约是要给老板赔一笔高额的违约费的,然后你还得一个人负担起两个人的生活……你不认可有情饮水饱,更重要的是,你不觉得他会心无旁骛开开心心地被你养着。
你高考做数学题都没思考这么认真。
这天你下班比较早,落日金红的余晖一层层涂抹在天际,你走进小区,大老远地看见一个人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身边围了一群野猫。
你估计那人就是李禾,他一直有拿吃剩的米饭加水去喂猫的习惯,但你真的没想到,这场景是这么的……声势浩大?
黑猫趴在他膝头懒散地摇晃尾巴,骨节流畅的手指滑过长椅上白猫的脊背,熟练的几下揉弄便使它翻过身去露出肚皮,还有几只野猫围着他的小腿打转,跃跃欲试地准备跳上他的大腿,被那只黑猫伸爪拍开了。
最夸张的是,你还看见了楼下小姑娘养的英国短毛猫,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出来,居然混在野猫中睁着圆圆的黄眼睛一声声撒娇,试图分一点他的宠爱。李禾弯着眼睛笑,循着声音俯身去挨个摸它们的头。
这个人其实是猫薄荷成精吧……你不想打扰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你靠着路灯看他逗猫玩,柔和的浅红色光线照在他们身上,李禾只是坐在那里,就好看得像一幅油画。
你抓着手机,一个想法猛地亮起,你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飞快地琢磨了一会儿,可行,你觉得可行。原本堪堪照亮迷雾的灯忽然光芒大盛,你看见了前方的路。
你迅速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听说你那猫咖快倒闭了?”
“你怎么一开口就戳我伤心事……是啊妈的,我位置选得这么好,宣传也到位,就因为猫买的都是成年猫没驯过,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不给抱也不给摸,来的人越来越少,现在都没人敢……”
“太好……不是,”你清了清嗓子,把窃喜按回去,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我给你介绍个人,绝对能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才说……我这都在准备把店盘出去了……”
“别,我给你投资。”你打断了朋友的话。
其实你更想把他的店直接盘下来,但是还要给老板赔违约金呢,盘店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失明的人听觉敏锐,即使你站得不算近,李禾还是听见了你的声音,你挂了电话,看到他正好走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他笑着问你。
你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一把抓住他的手,开口问道:“李禾,你想不想换个工作?”
李禾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一样,迟疑着反问你:“换个工作?”
“是,我朋友开了家猫咖——就是给别人撸猫的,也能喝咖啡,但是他的猫都很凶,所以现在离倒闭不远了。我看你对猫还挺……拿手的?要不要去他的店试试,就去当看板郎,吉祥物,稳定猫的情绪给客人撸什么的……”你一口气讲完这些,也不知道他听明白了多少,你估计他没接触过这个。他低着头没说话,逆着光,你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去试试呗,给我朋友帮个忙,他都快倒闭了,不过不行就算了。”你又说。
“你……这就是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想的事情吗?”他轻声问你,手指收拢,把你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心很烫,还渗着汗水,蹭得你手背又黏又热。
“是啊。”你说,“你别太紧张,不行也没什么,就让他倒闭算球……”
李禾一把把你拉进他怀里,紧紧地箍着你的腰,他低下头,脸埋进你的颈窝,他的呼吸滚烫,急促地燎在你的侧颈,你不适地缩了缩。
“我去。我会做好的。”他说。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令人联想到峭壁间铰紧的钢丝,他就站在钢丝上,一步步走向你在的岸边。
你拍拍他的背:“别这么紧张,反正倒闭的是他,你就当去逗逗猫……”
你只字不提关于你的投资。他太久没从事过正常的工作了,你真怕他紧张过度。
“你这笨蛋。”他轻声说。
“啊?”
“我听见了。”李禾抬起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晚霞照在他脸上给你的错觉,你觉得他眼睛红红的,看起来都快哭了,“你说你要投资。”
你张了张嘴,泄气道:“我靠,你听力也太好了,我在你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这话让李禾笑了出来,暖红在他清俊的脸庞上晕染开来,填满了浅浅的梨涡。
李禾的手移上来捧住你的脸,你以为他要吻你了,可他只是与你额头相抵,这样的近距离几乎可以让人忽略掉他的眼神涣散,只注意到他的双瞳澄澈,你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看见自己,他轻声说:“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你亏钱的。”
你笑起来:“哎,那你好好干,我一夜暴富的愿望就交给你了。”
第二天你便请假带李禾去了朋友的猫咖,他没骗人,他的猫咖选址果然不错,就在购物中心对面,附近是居民区,客流量过关。
你在里面转了转,室内灯光暖黄,没什么气味,装修也温馨舒适,他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猫太凶,这里绝对是非常不错的猫咖。
你转回到李禾身边时,他已经光速和猫咪们混熟了。
你蹲下来,伸手摸摸其中一只波斯,那漂亮的白猫毫无怨意,甚至用脑袋拱了拱你的掌心,你仰头对朋友说:“也不怎么凶啊。”
“操,真的有戏了!这家伙平时谁都不让碰的,有时候心情不好了,连我都要挠一爪子!”朋友一拍大腿,痛不欲生地瞪了你一眼,“你该早把这大哥介绍给我的!”
“给大哥工资开高点啊,不然我就把大哥带其他地方去了。”你笑着回答。
“当然!”朋友一口应下,兴致冲冲地准备开门营业。
这简直就是为李禾量身定制的工作,或者说,李禾简直就是为这间猫咖量身定制的存在,总之朋友的猫咖在一个星期内再次火爆起来,到后来生意好到必须提前一天定位才能过来撸猫。
那些凶巴巴的小家伙们在李禾身边乖得和以前判若两猫,偶尔像回神般犯凶,也会被李禾及时安抚回去——店里空间不太大,他很快就熟悉了环境,凭声音也能判断出猫咪的位置。
再加上李禾长得确实好看,坐在懒人沙发里撸猫的样子温柔得宛如电影截图,不少人来这儿都不是为了撸猫,而是为了看李禾撸猫,跟李禾聊天。
还有几分钟就打烊,你在店门口看着他和客人们聊天道别,笑容放松,眉宇间的郁结不见踪影,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消逝。你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天才。
客人们一个个离去,你一直等到最后一个人站起身离开,才走到李禾身边,在塑胶软垫上坐下。
店员们开始收拾桌椅,把猫咪们抱回猫舍,李禾本来想去帮忙,被你拉住了。
“休息一会儿呗。”你拉着他的手晃荡。
“我也没做什么事啊。”李禾顺着你的意思坐回沙发。
“可你是这里的灵魂人物啊,要不是你,我朋友现在都破产了。”你笑着靠到他大腿上。
“不是的,”他顺势揽住你的肩膀,低头浅笑,“灵魂人物是你。”
这笑意一直漾进他的眼底,鸦黑的睫毛拉长眼尾,秀美得令人想叹气,你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他眨眨眼,依然向你微笑。
“李禾,和老板解约吧,我攒够违约金了。”你说。
这句话在你脑海里盘旋太久,每一天都活泼泼在你喉间跳动,你一直忍着,直到在朋友店里的投资开始获得收益,直到确保说出这句话时有足够的底气。
李禾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他伸手摸摸你的脸,声音柔和,像融进了一丈月光:“我已经跟他解约了。”
你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本来想到时候再告诉你的……”李禾从沙发上挪下来,并肩和你坐在塑胶软垫上,他握住你的手,“你那时候包养我的钱,我能拿到四成。我都给了老板。”
可是那也还差一些啊……你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遍。
他像是看出了你的疑惑:“老板人很好的。而且我年纪也这么大了,哪怕是留在他那里也赚不了多少钱了,他就说算了。”
那老板确实是挺好的。
“年纪大了?我看刚刚那小姑娘的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你说。
李禾偏过头,眼尾笑纹涟漪柔软,梨涡绽放在唇角:“反正我看不见。”
“真是太可惜了,那小姑娘可好看了。”你说。
李禾摇头,他伸出手缓慢地描绘你的轮廓,一点暖意缥缈,从额角到眉毛,再到侧颊,最后停留在你的嘴唇:“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我就是知道你最好看。没有人比你更好看。”
你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啊。”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手指细长白皙,散发着玉质般的光泽,他说:“因为我这里看得见。”
你呼吸停滞,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近在咫尺,室内的暖光照着他,走出去还有温柔月光繁星碎芒,他笑得那么好看……你确信,你们之间再无阻碍。
于是你们接吻,你知道身后还有店员走来走去准备下班,可那又如何,他的嘴唇是如此地温热柔软,像待开的花蕾,或是将要凝固的阳光,是你想象中美好一词的具象化,谁还管他们啊。
你睁开眼睛看他,他是被冲到浅滩的一枚贝壳,世人垂涎他甜嫩的血肉,他因此伤痕累累,呛入沙粒,苦难在他体内结成珍珠,你将他从脚下捡起,他便向你张开硬壳,毫无保留地献出他的珍珠,他的至宝——他的灵魂。
你会好好保管的。
【Happy ending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