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沪城不太平静,酷暑时节天气本就有些阴晴不定,骄阳暴雨没个停歇,轮番上阵,又有前几日江苏大员章九河在家中横死,传闻三三两两,更给这十里洋场蒙上一圈热隆隆的蒙雾,叫人内心焦灼。
闻说大总统特任谢家三少到江苏替了章九河,省内人心浮动更成必然,南方大省,自古富庶,谢三调任,不服者众多,就像一块肥肉,众多垂涎者还未得及咬上一口,就被他人掠取,终究意难平,于是私底下到处打点,蝇营狗苟的自然不少,一时间省内由歌舞厅到各位太太的府邸,处处盈着一丝深意。
说到谢三,这谢三又是何许人也?“谢”是南方大姓,“三”是此人家中排名,又加上“少”字,众人猜测少不得又是个家族荫庇纨绔出身的大家子弟了,只是近几年也未有听说谢家出头的,中央突然来这么一招,倒叫人心里突突的不好受。好在还有月把才会上任,这时间也够沪上人家打听其人来头,做好打算了。在沪上任家中,最意难平的就属乔家了,这乔家老爷迁居副职已有多年,只瞅着多任督统来而往复,只到自己,中央是半点往上提一提的意思都没有,这次章九河妄死,中央派人过来查证断案,他大腿一拍,塞了有小半身家给特派员,又往中央塞了几回金条,只想着个督统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却不料横生枝节,半路冒出个谢三,这会子乔老爷子是气得中了暑,正在家休养。
“你说他娘的谢三到底哪个路数的?我怎么之前就没听说过呢?名字也没有一个,家世也没有一个,古怪得很。老大,你这几天派人查查这个谢三,另外派人盯好了江苏各地,谢三所到之处必有痕迹,跟紧了,亮着招子,暗地里给他一下子,再把委任状弄到手,呵,我让他走马也上不了任!”乔玉峰一手湿巾捂头,一手安排大儿子乔若芩办事。
这乔玉峰早先不是个体面人,坑蒙拐骗,从秦陕山区一路来到烟柳江南,中间倒腾过不少东西,从私盐到烟土,一路走一路骗,一路卖一路赚,到了沪城,虽说没有万贯家财,也是小康水平,也不知上天哪只眼睛瞎了,竟眷顾了他,沪上名媛张邱荷竟对他一见倾心,芳心暗许,这张家老爷子对独生女向来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女儿的话无有不应的,于是这小崽子就一飞冲天,当了张家的女婿了,走在外人均尊称声乔老爷。张老泰山为了女儿的幸福,捏着鼻子承认了乔女婿,却不能让他吊儿郎当地度日子,于是又是花钱捐官,又是购置房产,硬是将乔家给拉进了沪上大家里,虽是微末,好在也攀上了亲,算得上沪城大户人家了。
乔玉峰原是逃难的过去,身无所长,一身匪气,虽不体面,但长得一张漂亮脸,讲义气,做事干净利落,对张邱荷更是在沪上出名的好,等到张老爷子过世,乔玉峰倒凭着手段在沪城站稳了脚跟,乔家也有些地位了。张邱荷为乔玉峰生了四个孩子,第四孩子呱呱落地,她竟是难产去了,倒叫他为难伤心了许久,之后也抬了几房姨太太,生了几个孩子,但到底感情不及发妻,不过尔尔。
现下大儿子乔若芩已随父亲出门办事了,虽手段不似老子年轻时狠绝,但到底姓乔,也没差多少,听闻父亲指示,忙出门安排。这方出门,那头一个面凹黑须,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子跑到门前,气喘连声道:“老爷,美利坚电报,大小姐说是要回来了。”乔老爷原还倚在沙发上,由着苏姨娘喂冰给他,这下也不躺了,直直坐起身来,只道:“这兵荒马乱的,怎么就要回来了,电报拿来我瞧瞧!”那管家凑身过去,递上电报纸条,乔老爷一把夺过,只瞅上书“思父欲归”四字,竟惹的乔老爷眼睛有些红了。苏姨娘抬进来不及两年,还没见过自己老爷这般神情,直觉大小姐是深受老爷宠爱的,于是小嘴一张:“老爷,大小姐这番回国要不要办个party庆祝一下呀?留洋回来的不就兴这个吗?要不就由莺莺来帮忙筹划吧。”乔老爷听罢,看她一眼道:“不必,party自然要办,只是轮不到你操心,你明天把东西收拾收拾,搬去别馆住,”说罢转身向管家道,“我瞅着这电报发过来,蔓蔓怕是已经启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回来是够的,你带人把家里收拾干净,该添置什么也添置起来,别等大小姐回来揪你的错,倒招起我的麻烦!”苏姨娘原想着拉拢好小姐,常在公馆行走,生个一男半女傍身不是问题,免得年老色衰,被赶出去,没得活路。如今没想到这大小姐还未回来,自己就要搬去别馆,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忙环住老爷脖颈儿,撒娇道:“老爷,大小姐回来还得个把月,我就是搬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说大小姐回来不要人照顾吗?大小姐是女孩家家,你们男人未必能想得周到,倒不如留下我料理一二。”乔老爷子却直接拉下苏姨娘的玉臂,“废话什么,叫你去就去,都先下去,我休息会。”说完又躺回椅子,舀了勺冰在嘴里,苏姨娘气得跺脚,也没见乔老爷子过去哄她,于是只得先和乔管家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