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婚礼,不管再怎么样努力回忆,沈微印象最深刻的,也的确只是那天的大雨而已。
举办婚礼的那天正好是夏季台风登陆的日子,猛烈的风卷着倾盆大雨,似乎要将整个城市都淹没掉,完全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日子,但是已经订好了的婚礼日期没有办法随便改动。
总之就是这样的一个日子,即使到了酒店,站到了宣誓台上,沈微的耳边也还是如幻听般地充斥着外面大雨的声音,交换戒指,切蛋糕,全部按照流程进行,因为晚上没有睡好,又忙了一整天,所以在这种历史性的时刻,她反而成了一只任由新郎肖诚摆布的牵线木偶。
在终于结束仪式可以坐下来的时候,宴会厅的玻璃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那孩子背着书包站在宴会厅的门口,头发,上衣,裤子,鞋子,整个人似乎都被雨水浸透了,从头到脚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朝下淌着水。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之中,浑身湿透着的少年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到了他们所在的那一桌,原本沉浸在喜悦中的肖诚父母在看到他的时候,脸上都不自然地浮现起了尴尬的神色,没有一个人与他打招呼。
那孩子站在桌前,任凭着雨水从自己额前的发丝上不断滴落下来,面无表情,他看着肖诚的父亲,以一种平静之中略带讥讽的声音叫了一声“爸爸”,然后称呼肖诚的母亲“阿姨”,称呼肖诚“哥哥”, 面对着他们的尴尬,少年苍白秀气的面庞上甚至还浮现起了一丝略带着快意的微笑,到沈微的时候,他看着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有些僵硬地叫了一声“姐姐”。
这个瞬间里,沈微被这少年眼底里藏着的某些阴郁的东西刺痛了一下。
将在座的所有人都一一称呼完毕之后,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仿佛饿了很久一般开始旁若无人地吃东西。
肖诚的脸上带着一种窘迫混合着恼怒的神情,面对着沈微困惑不解的表情,原本教养良好的他也实在忍不了般地低声骂了一句粗话。
后来沈微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对于肖诚一家来说,是一个虽然极力想要抹去,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耻辱的存在。所以即使他们在大学里谈了整整一年的恋爱,她却从未听到肖诚提起过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
这一切都源自于肖诚的父亲肖振在十多年前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外遇,虽然后来他回归了家庭,但是就像许多狗血的八点档连续剧里惯有的情节一样,那女人意外怀孕并且固执己见地生下了肖郁。
自那之后彼此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是在郁的母亲去世之后,事情就不得不产生了变化。
面对着那时候刚满十一岁,带着亡母的死亡证明以及律师信函不请自来的杂种肖郁,肖家只能无奈地,仿佛吞下一只苍蝇般地接纳了他。
婚后才得知公公曾经的风流韵事,以及家里还住着私生子的事情,让沈微有一种受骗和龌龊的感觉,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再不愿意,却也只能够默默地接受现实。
沈微自认为是个善良的人,她对于郁的身世始终都抱有同情的感情,但是这孩子实在是无法使人产生一点点的亲近之感。
那天在婚宴上,郁苍白的脸上自始自终都带着一种散发着寒气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也许是因为被雨淋透了之后又置身于冷气很足的婚宴大厅里,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沈微出于好心而让服务生拿了一块干毛巾过来给他。
但是郁在看到毛巾的时候却并没有接过,而是无视般地放空了眼睛。
虽然沈微当时自己安慰自己,这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所特有的中二病,但却始终无法抹去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后来的相处中又进一步地加深。
因为生母不同的缘故,肖郁与肖诚的外貌性格完全不一样,肖诚在大学时期就由于阳光硬朗的外貌加上干练果断的作风而受到包括沈微在内的许多女生的欢迎,而小他八岁的郁所给人的感觉则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潮湿阴郁,清秀偏中性的脸上经常没有表情,加上几乎不开口说话,因此给人一种没有情感的错觉。
那年暑假他从寄宿制高中回到家里住的时候就是这样,如同空气一般悄无声息地存在着,但是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梅雨天般使人压抑,甚至感到窒息的气场。
用肖诚母亲的话讲就是两个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