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的几个礼拜都是如此,每晚都会有婢女来逼着她和霍归远喝药,到了白天他又像忘了一样,搂着她喊娘子,吵着要出去玩。
霍家的庭院虽大,但每日这样逛上好几圈也会腻,所幸从归远以前的书房拿了几本书来看,或教教归远背诗。期间老爷和二夫人来看过几遍,无非就是那些警告她别想偷跑的话,只是令他们讶异的是,自归远七岁重病後便再也没有安静的坐在桌前背书,此刻他坐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念着诗,霍老爷很是欣慰,望着一旁低头不语的薛墨再没说什麽。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这傻子念的虽慢,一字一字却念的标准,只是念来念去却是这同样一句:「杳杳钟声晚、杳杳钟声晚......」
这次借书时薛墨才从婢女那知道,归远从前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五岁学会识字,七岁前便能吟诗、对联,「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她接着念道。
「这首诗里有我的名字呢!娘子。」归远放下手中的书便要搂着薛墨蹭,这些日子她已习惯归远像孩子一样时不时撒娇,早已不如从前那样反感,任他这样搂着,她在他怀里轻声说道:「那你把这首背起来,晚上给老爷请安时背给他听,如何?」
「唔......可、可是,远儿不喜欢背书。」他说着,又往薛墨怀里蹭了蹭。
被归远孩子般的性格逗得笑了出来,她推了推归远让他坐正,「你要是背熟了,我给你个奖励怎麽样?」
「好!」他想也没想大力的点头,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包围着她,似初生婴儿那样毫无瑕疵,竟赶走了她这几日的心烦。
当晚,归远在霍老爷面前流顺的背了那首诗,还未等老爷夸完他,又匆匆的往她房里跑去。
「娘子,你答应要给我礼物的。」才刚开门,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便扑进薛墨怀里,令她向後踉跄了几步。
虽然白天答应了对方,她却没仔细想过该送些什麽礼物,左思右想,才扯了扯眼前人儿的衣袖:「你站好了......蹲低一些,把眼睛闭上。」
归远全照着她的话做,乖巧的闭上眼睛,她轻轻抚过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
霍归远很是惊喜,抱着薛墨又亲又蹭,圈着她的手臂紧的让她难以呼吸。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今晚没人再强迫她喝药,归远来讨了礼物後也回房睡了,想来是那些长辈们也明白药是三分毒,不愿意让他吃的太多,或不愿意见到两人太相好。
霍归远是被家丁们架着离开的,一路哭闹折腾,最後还是二夫人来劝说,说是薛墨生病了,归远才依依不舍的放开薛墨,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她早点睡、病好了再带她出去玩。
虽然没有归远每晚的折腾,她却睡的很不安稳。浑浑噩噩的做了几个儿时的梦,直到有人翻过窗户,她倏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脸警戒的问道:「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块玉佩抛给了她。她自然认得那块玉,那是她爹娘的定情物,只是父亲离世後,这块玉便消失了,没想到......。她不停翻转着,确认上头的纹路、轻微磕碎的角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从哪来弄得这块玉的?」她握紧了手中的玉,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深深的扎进心底,眼眶微温。
窗外的月光映着他的脸庞,却只能见着黑色的面罩,除了眼睛以外都被包裹着,「我师父......薛馥生前让我照顾好你。」他从怀里取出一小瓷罐,递给了薛墨。
一听见父亲的名字,薛墨一怔。那瓷罐上头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旋开来还能闻到阵阵清香,「那是我西域的朋友带给我的,」他指了指薛墨的手腕,上头还有着每晚被婢女用绳子绑着的粉色勒痕,「听说很有效的,而且不留疤。」语调平淡,声音低沈。
薛墨望着手里的药罐,见那人转身要离开,赶紧上前追问道:「你、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明显一顿,「......钟晚。」他转过身想了想,又回来,黑暗中她看不清钟晚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眼神,目光真挚的看着自己:「我还会再来的,如玉。」语毕,他向一阵风般又从窗户跳了出去,当她赶到窗前时已然看不见钟晚的身影,看来这人轻功了得。
「钟晚......。」她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父亲结婚後便退隐江湖,这十多年来从未听父亲提起,更何况是收了徒弟,而且那人还知道自己的乳名。这世上除了家人以外大概不会再有人知道才对,除非父亲提起过。
她躺回床上,手里紧紧握着那块玉佩和瓷罐,儿时的回忆席卷而来,躲在棉被里小声凑啜泣,瘦弱的身躯一颤一颤的,这是她第一次在霍家任由自己哭泣,累了便抱着怀里的东西陷入梦乡。
那个包裹着面容的少年独自坐在屋顶上,静静的望着天边那抹弯月,喝着手中的烈酒。没有人发现那晚,屋外守着的奴仆们睡的特别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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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年幼的薛墨偷偷守在窗边,待晚归的父亲偷偷摸摸的从窗户进入,便立刻扑上父亲的後背:「我抓到你啦,爹爹。」
「嘘,可要跟你娘保密喔。」那人溺爱的揉了揉薛墨的头顶,转身正要离开就撞见一个抱着婴孩的女子,那女子说道:「保什麽密呀?」便拧着薛馥的耳朵回主卧去,身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玉,快去睡了。」男人虽然被拧着耳朵,仍不忘提醒身後的女孩。
「好的,爹爹。」
那样恬静的日子,已经太遥远、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