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澄净,山抹微云,晨风卷过谷地,斑辉灿烂的草原恢复碧绿万顷,冰瀑下,青年浸在泉中,金色晨光洒落在他周身,细发如银,肤白如玉,此刻闭着双眼,长长睫毛上缀着冰珠,宛如孤独沉睡在冰雪中的一幅画,虚幻而寂寞。
轻悄足声接近,风中飘来微淡的气息,熟悉的甜味,带着唯属於一人的幽香,寒泉下,十指紧握,颤抖,然後放开。
〝疾哥哥...〞为何忧愁,为何声音听起来这样难过,睁开眼,视线望向对面伏在岸边的少女。
他的懒懒真是个小泪包,不是已经有大哥了吗,怎麽又在哭了呢。
闭上眼,潜入水面之下,玄冰寒潭,他却不觉得冷。
〝疾哥哥,喜欢是什麽?〞厩里,小女孩黏人糖似的一直跟在後头,蠢兮兮的问着无聊的问题。
〝不知道。〞梳理着马匹,他根本懒的回答。
〝喜欢人不是很快乐的事吗,就像我喜欢大白,喜欢大哥,喜欢爹娘,只要和他们在一起,就会好开心好开心,为什麽娘却好难过的样子,她明明就说,她喜欢爹爹和姑姑啊。〞软糯糯的童音带着浓浓的困惑。
〝不知道。〞他一点都不想理解长辈间的爱恨纠葛,却莫名在意她说喜欢的人里,不包括他。
〝姑姑说,等我长大了,也会像她一样,喜欢上一个人,除了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还想要他也喜欢岚儿,会想要更多更多。〞
〝知道了就别一直问。〞他语气粗鲁,不想从她嘴里听到母亲谈论父亲以外的人。
〝所以岚儿也喜欢大哥,想要大哥搬回来,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可是更多是什麽?〞
〝你好吵。〞年届十岁,自幼学习医理,某些事不该懂的也早被逼的懂了,他耳根不受控制的红了。
如果今天还在汉族,他绝对不会将她的意思多做它想。该死的兄妹可以通姻,该死的族人血脉吸引,若不是大哥长他们太多岁,他太难将那样优秀的男子,和後头这个黄毛丫头联想在一起,她这番言论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示爱。
〝疾哥哥也不知道吗?那岚儿去问大哥。〞
〝你怎麽去。〞他冷冷反问。
〝疾哥哥...〞嘴里口口声声嚷着喜欢大哥,却拉着他的衣角撒娇。
〝不准拉。〞
〝疾哥哥。〞
奶奶软软的童音,逐渐柔细起来,黏人爱娇的小小丫头,逐渐长大成人。
十四岁的少年,清晨,梳洗用膳完後,如同往日,先来到小叔父家中。
十一岁的少女,今年春天感染了一场风寒,向学堂告了几天的假,从此染上赖床的恶习。
他今年冬季即将完成学业,以後不会再像这样,天天陪她一道去学堂,大致都能想像出叔母往後的困扰。
拉开纱帐,炎炎夏日,少女贪图凉快,只穿着简单的薄衫薄裤,搂着夏被趴睡着,整张脸埋在软枕里,也不怕窒息。
无视光裸的手臂和不雅的姿势,〝起床。〞
咕哝的声音从枕里冒出,他坐到床边,〝懒懒,快迟到了。〞
小脸转向他,眼睛仍闭着,喃喃耍赖着,〝人家好想睡。〞
手抓住她的脚掌,对准穴道,一指按下。
她哼哼踢着他,泪眼汪汪弹坐起身,〝疾哥哥讨厌!〞
少女未觉胸前衣襟大开,目光掠过微微露出的小小粉红,周围白肌隐隐有膨胀鼓起迹象。
他烫到似的放开她,背过身,〝不准阖眼,不准躺回去,我去外面等你。〞
不再是孩子,他那里不知道长辈的心思,所以才会任他一个男性,单独进入闺女房间。
即使不想被拘束,不想被命令,他知道自己心性凉薄寡言,很难去亲近他人,如果懒懒愿意嫁给他,也未尝不可。
只是相处太久,从曾经是烦人的存在,到後来变成不得不照顾的责任,自始至终,他对她,除了当成家人对待以外,并没有更多的心思。
所以受到惩罚了。
冬末灯节,十四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像初开的花朵,不知何时开始,抹上了一层女儿家的娇柔细致。
撒娇着要他陪着去夜集,穿着绿色衣裙,裙下处子锁随着她的拉扯摇晃,荡出细细铃响。
在双亲带有深意的目光下,只能放下手边事务,任她牵着手,徒步前往母神庙。
夜晚,树林间人潮熙攘,高高灯架悬着无数彩灯,有如当年在中原遇过的元宵,不同的是,云族的灯节是为了纪念父神神诞,在夜里诞生的狼,为月之滴,为火之华,仁慈而强大。
少女拉着他,停步於小摊贩前,卖的是发饰钗环等女子用品,看她在各色丝带里东挑西捡,迟迟难以决定,〝都想要,就都买吧。〞
她摇头,〝人家只要一条就够了,岚儿又不是三头六臂,其他的还要留给别人呢。〞
男子轻笑从身後传来,〝真的只要一个?岚儿。〞
听到声音,少女脸庞整个亮了起来,明明高兴的紧,他莫名其妙看着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他朝男子点点头,〝大哥。〞
大掌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大哥,〞小手放开了他,改揪上对方袖子,〝你怎麽也来了。〞
看着空下的手心,无法理解突然涌上的失落是怎麽回事。
男子揉揉她的发顶,〝出来透口气,大老远就看到你们俩个,你又让疾陪你呆站多久了?〞
少女低头傻气笑着,〝大哥帮岚儿选可好?〞
男子没多做考虑就挑出了一条碧绿丝带,付钱後领着他们走到旁边,〝来,我帮你绑。〞
彩灯下,温尔男子解开少女发束,熟练的将丝带编入发中,结成长辫,〝难得还没忘记,可会太松?〞
她摇头,脸颊粉扑扑的泛着淡红,眼儿眯的弯弯,只凝视着眼前的人,〝不会,大哥比岚儿绑的好多了。〞
手负在背後,白衣男子亦是眼角带着笑意,〝撒娇鬼。〞
望着那不曾对他展现过的恬静笑容,是心安,是思慕,是浓浓的依恋。
如此美丽。
如此让人渴望。
从此,坠落深渊,无可药救。
他知道她的迟钝,知道她未曾明白的心意,却从不告诉她。
当她终於意识到那份感情,他已重重在她生命中留下不允许抹灭的痕迹。
女孩子藏在心底的小小心思,只要一个人,只愿一个人,太多了,她不想要。
曾经挣扎,曾经困惑,一次又一次的淡漠,却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吸引。
羽丰的鸟,始终向往着蓝天,无法移动的树,却不想失去枝头间的相伴。
她明白他的害怕,所以不曾振翅离去。
他心中的魔,却开始与日俱增。
儿时,双亲是众人眼中称羡的神仙眷侣,不需言语的默契,不分轩轾的才智,既是兄妹,亦是夫妻,更是对手。
他所以为的美满,在回来祖地之後,一夕之间支离破碎。
多年来的携手相伴,敌不过简单的一眼,第一个喜欢的人,第一胎孩子的娘,曾经有的爱恋痴狂,横跨岁月数载,可曾有减少过半分。
只因为谎言,因为刻意的隐埋,破坏了原本该有的样貌。
他莫不是在重复父亲当年的路。
自欺欺人道,他会待懒懒一辈子好,就算她喜欢大哥,也没关系,大哥并未喜欢她,她仍会是他的。
所以当大哥说要追求她时,他恐惧了。
她说喜欢他,最喜欢他,可是那种喜欢,并不同於她对大哥的心思。
当天空呼唤栖鸟,天太高,遥不可及,所以必须更努力飞翔,才能到达。
而今,鸟儿已经体会翱翔的滋味,却又回来了。
如恋巢的鸟归来,他的懒懒。
破出水面,覆盖至那柔软的双唇上,顶开她的齿,侵入那湿润的小嘴中。
纤细手臂未曾推开他,反搂住他的颈,柔顺的回吻着他。
淡墨双瞳睁开,秋日晨光洒落,在她脸上映出金灿光芒,望着她垂下的眼,眼角晶莹的水光。
眼泪,因他而流。
求不得,而成苦,他怎能,让她像当年被欺骗的母亲一样。
从第一日回来,却没有去找她,他就已经放弃了,独自拥有她的机会。
父亲离不开母亲,他同样不能没有她。
松开她,望向她身後,负手静立的人。
像是许久未曾话语,声音枯哑乾涩,〝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