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办法要大哥闭嘴之际,厢房隔门往旁拉开,疾哥哥脱鞋走上席榻,往她正前位置一坐,店家随後入内上菜。
矮桌中央摆上盛有烧红碳块的小炉陶锅,泛出金黄色泽的鸡汤为底,片成极薄的肉片及翠绿鲜蔬各满满叠了一大盘子,想吃什麽自行往锅里一涮,再依喜好搭配酱料佐用。
她拿着长筷,坐在锅正前方,平日都是被照顾的那方,总算在饭桌上换她接勺主掌,汤头还没滚沸之前,两位兄长无事可做,就看她在那折腾菜待在锅里的位置。
这时店侍送来两碗热腾腾的米饭,托盘里还有两个小碗,岚儿开头便说自己不要饭,单捡料喝汤就够管饱,待店侍出去後,她好奇看疾哥哥哥将小碗中的雪白泥状物拌入饭中,搅了搅,有些黏稠,「那是什麽?」
「山薯泥,要试试吗?」坐在左手边的大哥端起小碗,以匙舀了凑到她嘴前。
外观白绵可口,闻起来没有什麽腥味,她就匙缘抿了下,气味清香口感细润,黏黏滑滑的颇是新奇。
「好吃吗?」大哥问道。
她点头,羹匙稍离,一线糊丝从她嘴上牵出,大哥以拇指为她抹去,身前厚重几桌乍咚地往上一震,她惊吓回头,就见疾哥哥一手遮到鼻下藏住半张脸,含糊解释,「撞到桌脚。」
总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异样,这时大哥又喂来一匙,咽下奶白色的薯泥,见疾哥哥仍是目光灼灼盯着她吃东西,她朝他吐舌扮个鬼脸,「疾哥哥明明自己也有。」
疾哥哥闷不做声,把他那份淋有薯泥的白饭往她面前一推。
自己又吃不了这麽多,才要反推回去,大哥拉住她的手,将羹匙往碗里一舀,拉起好些细白黏丝,「热着吃味道不一样,来,张嘴。」
好像两人都很期待她尝尝似的,虽然不解,还是吃了半口,细细咀嚼後,她认真比较其中差异,「生吃起来新鲜,弄热後比较浓厚香醇,再洒点葱花和打颗蛋会更有味道,或是做成甜的应该也不错。」
大哥这时倒是恍若未闻了,他坐直身子,往前掀开陶锅盖,白茫茫水气蒸散而出,「熟了。」
她再看向疾哥哥,他护食般拿回自己的饭碗,委婉表示,「我认为原味很好。」
她莫名其妙。
大哥把那碗山薯泥给了她,让她沾着肉吃,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什麽,整顿饭上,两个兄长都有点心不在焉,每当她将锅料裹上白浆,糊稠稠送进嘴中时,身前身旁两道气息都会忽然凝结住半晌,有种被山兽在暗处眈视着进食的错觉。
一次总算逮着他的目光,岚儿乾脆伸长筷子,「疾哥哥想吃干麽不说,我喂你。」
还想他会拿碗来接,他却横桌抓住她的手腕,上身前倾,含住她的筷尖,咬下那片已然煮得熟软的肉。
慢吞吞才吃完不说,他手还不放开,「过来坐我这。」
警觉心骤起,她朝後一躲,疾哥哥松开手,她紧贴向身旁大哥,朝前方意图不明的人皱皱鼻子,「才不要。」
疾哥哥坐回原位,难得反问她,「为什麽不要?」
自然是因为你又在想那些亲亲摸摸不规矩的事,可当着大哥的面,这种话她那里说的出来,「人家脚又不能动。」
疾哥哥端起碗,云淡风轻喝了口汤,「所以是指腿伤好了就愿意了?」
这句话话里有话,她哼了声,不肯再接话以免落入陷阱,捧着小碗,改向一旁道,「山薯泥没有了,我可以再要一份吗?」
大哥接过碗,「很多人不太能接受它的口感。」
她不明白这种滑舌润齿的好东西为何不受到欢迎,「就是滑溜溜的才好吃呀,可惜祖地没有。」
大哥眼瞧着她,却是在向疾哥哥说话,「她果然喜欢。」
疾哥哥亦回答他,「我知道。」
无声的宁静流淌在三人之间,无来由被这两句话弄红了脸,她镇定面向桌前,拿起盘子,「人家要煮豆腐了,你们吃不吃哪?」
结果没人答腔,才要蹙眉,大哥把小碗交给了疾哥哥,淡笑道,「岚儿的豆腐,自然是要吃的,何况是自愿给的。」
* * *
有两位兄长在,不愁没人解决小丘般的食材,到中途岚儿吃饱了,尽忙着涮肉烫菜,喂食的不亦乐乎。这几年大家都有事,能像这样聚在一起,有话聊到没话,五指都算不满次数。即使某些情愫在表面下隐隐浮动,她很珍惜这回出游,硬是以妹妹的身份自恃完整顿饭,不让其它心思出来捣乱这份平静。
炉火撤走後,店家收拾桌面,大哥要她在厢房里先歇一会。
自从受伤以来,她每天最多的活动就是睡,难得出门,自是不肯。
店家建议他们可以到後山瀑布走走,山丘地势起伏路窄,木匠师兄做的轮椅派不上用场,今天并没带出门,岚儿从早便为谁会当她的行脚夫困扰,大哥和疾哥哥却彷佛早就说好似的,谁提了她装小物用的袋子,另一个人便负责抱她。
午後,山径树影斑斓,大哥不急不徐走在前头,她一手环着疾哥哥的肩,他手臂牢牢托在她膝下背後,步履平稳,一路沉默。
两眼落在疾哥哥的前襟上,他日常换穿的衣物就那几件,陪大哥出席宴会用的正装还是临时借白孟先生的,前不久托小烈到庄里扯了些布回来,本想为他缝制新衣,疾哥哥拿来一件缝到一半的男子长衫,按身形从针脚来看,都是她先前为他量身做的。
新衣前几天便已经缝好了,迟迟不见他换上,今天却舍得拿出来穿。翻了翻那深色襟缘,上头精心绣有一排的云纹,绣线亦选择了墨蓝,不细看不会发现,与腰带是一对的。
疾哥哥垂眼望来,她乖乖缩回手指,摆到腹上,「下套我用明亮点的颜色好吗?」
「红的不许,其他随你。」
她明明什麽都没说,为何他会猜到她的意图,「我看凤城里好多人和疾哥哥差不多年纪,也都穿红色,搭衬起来也挺精神好看的啊。」
疾哥哥不吭声,表示没答应,她不放弃说服,「不会用那种大红,是赭色那样深点的,再绣点花样…」
「不穿。」他果断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他拒绝的太过乾脆,一急,一句话不经考虑脱口而出,「你成亲那天还不是要穿红礼服,难不成要什麽都不穿…嘛。」
午饭时不时感受到的眈眈注视,这次不藏不掩,由上而下望着她,「对象是你,自然不穿。」
话中的不穿有两个意义,一是不饰朱,一是不着衣。那眼神怎麽样都是代表後者。
她愣了下,随即羞恼交加,抬掌把他的下巴往上一托,「谁要看你光身子。」
前边大哥脚步一顿,白疾按住怀中人的挣动,重新将她抱好,早先霾在心底的阴郁此刻彻底一扫而空。
对象是你。
她没否认。
那怕仅是几刻钟的相处,她已不再紧张兮兮,无时不刻处於戒备之中,几天下来,渴望亲近大哥却又不敢,靠近一点就会像受到惊吓的兔子,急着找洞躲藏,一旦被留下与大哥独处,就对他露出求救的神情。
她对大哥的恋慕藏得太深,深到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未得之,患得之,宁可紧抓着他,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这时的她对他有情意,但远远不到她对大哥的倾慕。
被大哥匆匆抱着走入食肆时,她虽疼得脸色发白,目光没一刻离开过大哥脸上。
连他问她被火蚣咬到何处,她也没有听见,是大哥问了才回答。
不许让外人看的腿、不许随意接触的唇,她轻易给了大哥。
不到一时辰之间。
红色是娘爱好的色彩,好服绯衣,好点绦唇,但八岁之前,他从没见过娘穿过任何沾的上红字的衣裳,爹所准备的礼物,无一例外被收起来,直到回到祖地之後。
他不只一次庆幸,懒懒喜欢的是柔和淡彩的颜色,比起篱架上盛开的蔷薇,她更爱草地中随处生长的野花,华丽繁复的锦织物,她宁可选择轻软飘逸的粉裙子。
一个如此绵绵软软的小丫头,不张狂、不艳丽,静静待在那里,被欺负了,不懂反击,被要求了,便努力满足。
一年前,她答应他突兀的追求。那怕他临阵脱逃,逃避担任她引领者的责任。
一年後,她遗忘一切,他回到那个总是欺负小丫头的疾哥哥,只是要求他遵守规矩,给她时间,慢慢重新喜欢上他。
如果这时候,他抱着她,背离大哥返身就走,她一定会哭泣,但责怪的对象,会是她自己。
以极低的声音,靠近她耳边,即使他晓得大哥依然听得见,说完末了,低首啄下少女来不及藏起的双唇。
她脸颊瞬间飞红,羞愤非常,狂拍他手背,「疾哥哥!」
可我想看你的。
如果这回她忘却过去,是要让他看见,少了誓言的拘束,没有了先来後至的顾虑,少女付出感情的直率,笑容灿烂的坦然。
他希望她不再想起。
* * *
山涧溪水琤淙,少女坐在岸边石上,青年屈膝半跪在她跟前,为她褪去鞋袜。
久未经日晒的白皙裸足才露出,少女便像要掩饰什麽,蜷起脚趾,匆匆浸到溪中。
「大哥别让她泡太久。」青年俐落脱掉衣袍,箭似跃入碧蓝潭中,独留小丫头在岸边面对自家兄长。
不远下方的水域传来孩童戏水声,白夜放好鞋履,长裤卷至膝处,坐到少女身後,将她揽至怀中,同她一样将两只光脚伸入水里,「也不怕冷。」
她只是笑,枕着他的胸膛,望着潭里宛如游鱼的青年,水下双足轻摆。
将脚探至少女悠然画圈的足底,冷不防抵着脱出水面,踩在男人足背,纤细的五趾末梢,本该是秀气的粉珠色,取代为一片鲜妍橘红,他靠在她肩上,只做未察,「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半月不曾落地使力,即使膝盖以下皆裹在厚实撑架里,依然能看出原本骨肉匀停的双腿明显消瘦许多。
就怕被逼着进食的少女连忙道,「人家每天已经吃很多了,疾哥哥说过等能走路,自然会长肉回来。」
「还时常疼吗?」
她摇摇头,两人细声说了会话,从对岸游回的青年一手持花,上身探出潭面,「懒懒。」
少女俯下腰,伸手要接青年特意摘来的藤萝,疾反手将紫花簪至她鬓旁,惹得小丫头巧笑不已,眉眼弯弯。
情不自禁,青年勾下小丫头的颈,不管不顾吻了上去。
那管当着他人面前,那管她受到惊吓,厮磨婪食,间偶带出泽声,少女咪呜耙抓抗议,背脊紧张弓起。
见他吻得有些迫人了,白夜环着岚儿的腰,抬起脚,自肩处将登徒子踹回潭中。
水花飞溅,青年仰躺於潭面,胸前玉坠在日晖中折闪出光芒。
他淡淡与他对视,淡淡看着将整张脸埋入他怀中的小姑娘,唇上眼角带着红,正是青春最疏狂,青年以他及她能够听到的声音,「懒懒,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春风骤扬,夹岸林梢嘈哗。
弱鸣飘入耳畔,他托起她下巴,颊漫桃嫣,眸中蒸氲,鬓旁紫花微颤,整个人瞧起来可怜兮兮的,是因为亲吻,或是一句情话,稍早曾对他展露过的容色再现。
知道她现在无法思考,知道她还不晓得怎麽面对这一切,食指抵至她唇前,嘘声轻笑,「竟然这样欺负你,大哥帮你教训回来。」
掌扫水面,千丝万雨袭去,青年任水洒落一身,而後反泼回来。
白夜顺手抄起疾叠在石上的外衣,将水帘尽数挡去,有屏做障,一手抱着呆愣的妹子,一掌击向水面。
「大哥!」被护在袍後的小姑娘焦急拉他。
白夜大笑,引她的手趁乱又横扫去一片水花,「快,别给他有时间逃走。」
在两人胡闹下,溪旁岸石尽数湿透,待手上的衣袍已沉实如同浸过水,白夜方心满意足抱着人,跃至高处岩上。
午间日光和暖,少女头发半湿,扭着袖摆咕咕哝哝,「都几岁的人了!」
他不在意脱去上衣,臂膀坦露出来之际,身後抱怨顿止。
青年亦在此时踏上岩顶,在石上印下一长串湿脚印。
迳直走到人前,青年低下身检查包紮,发稍的水珠滴落在小姑娘裙上,「有弄湿吗?」
白夜觉得丫头的这份沉默来得有趣,坐到她身旁,从袋中取出壶,倒了杯热茶,塞到她手中。
她果然垂下眼,捧杯假装专心啜饮起来。
看着青年脚下水滩淌流成小泊,他对疾道,「裤子全湿了,脱下来一起晒吧。」
茶杯瞬间一抖,他差点没忍住笑,而疾已经开始解起腰带,他自身亦没好到那里,站起跟着欲要动手。
小姑娘终於抬起头,红着脸蛋,凶巴巴道,「不要再脱了!」
他低头无辜看着她。
她结结巴巴,「娘说、娘说……」
疾似乎能明白她的反应,在一声抽气中,依然故我褪去长裤,还提醒她,「我是脱给喜欢的人看没错。」
他裤头解了一半,任它邋遢敞在那里,蹲下来揉揉她头顶,「真粗鲁,我们岚儿分明是不想看臭男人的大毛腿。」
她咬唇不肯答腔。
担心将人逗过头,他只好适时打了个喷涕。
贴心的女孩听见後,放下杯子,拿过提袋取出披巾,然而朝向的人是疾。
青年低下头,让少女服侍着擦乾湿发,端的是温驯无比,那里有半点刚才水仗时的锐利。
见两个岁数合起来仅多出他五岁的小青年小少女,相亲相爱,旁若无人,他有些寂寞,重新坐下,拿起少女喝没几口的茶,就着唇落位置,悠悠观涧,品茗。
直到无邪少女发出低呼,「疾哥哥别动,有、有蛇躜进你裤子里了。」
这次轮到他的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