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冬季从来都比别处来的早些,未到十月便开始飘雪,守城将士的盔甲上凝了薄薄一层冷霜,可他们就那么笔直的立在城头,望着边境的方向目不转睛。奚与契丹叛唐后叛军时常侵扰边境,雁门关这几年便愈发冷清了,从城头望下去绵延数里不见人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同蛮夷打仗,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要尽早离开这地儿。所以当苏瑶之自请左迁雁门关之际,周围人无不对她露出惋惜的神色。
其实没什么好可惜的,她的祖父是武皇时期越级升迁,入了鸾台在狄大人手下做事,等于是女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玄宗继位多年,对他们家的敲打一点都没少,她惜命自然要躲的远一点,越偏僻越好。何况她不愿意同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同僚们同流合污,为了保住官位,权力和地位,对女帝和狄大人口诛笔伐。平心而论,那两位提拔过赏识过她的祖父,苏家能从江浙的小户到长安立足,女帝同狄大人的恩是决计不可忘的,她做不到过河拆桥。
原本早便该提交文牒了,可先是为祖父守孝,后是安置爹娘,给手头的工作善后,一来二去便耽误下许久。
只是长这么大她从未到过北方,下了马车她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意识都被风吹的有些恍惚了。
“苏大人!苏大人……”一旁帮忙搬东西的下人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她动了动嘴唇,便觉得牙齿在打颤。
“后面的车里还有个人,躺着呢,看上去似乎是病了,那位是?”看着下人露出为难的神色,苏瑶之这才想起来她还多带了个人来雁门关,一路舟车劳顿,她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那个其实并不是她的什么人,那是她离开长安城之前收到的一份“礼物”,一个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的奴隶,旧的。虽然作为礼物勉强被清理干净,但依旧能看出使用过度的痕迹。他瘦削的惊人,颧骨凸起,身上摸不出二两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瞳孔失焦。
“他可老实了。”送礼的官人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洞穿了琵琶骨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铁链嵌进了肉里,让他连手都抬不起来。大约是被玩腻了,才想着转手送给她,想要扔掉的垃圾还能做个顺水的人情,他们倒是擅长这些计算。
她要长途跋涉到雁门关,本是不适合带他来的,但就是莫名的放不下。也许是因为,收下之后才发现他被割掉了舌头,前端的卵丸间有血肉模糊的裂口,后穴抠挖出了琉璃碎片。如果她随随便便就把他安置下,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很快就会死在某个地方。
只是带着他一起长途跋涉似乎也并不是个好主意,这一路他都精神不济,待在装行李的后车里,没到雁门关他便倒下了,晕在后车里无声无息,只剩嘴还张着在喘息,额头烧的滚烫却只能哼着气音,连哪儿疼哪儿难受都说不出。
“大人,需要寻个大夫替他瞧瞧吗?”将他抬出来的下人看着他那样儿,揣度着苏瑶之的心思,小心翼翼问她。苏瑶之点了点头,虽然是份不值钱的礼物,可她都带了一路了,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死了多少有些可惜。
只是不知为何,她本是好心,可请来的大夫替他把过脉后,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充满了鄙薄。“大人您若是不在意他的死活,便也不用替他费心请大夫了。”说着大夫拆开了奴隶肩上裹着的绷带。
铁链是临走之前她让人拔掉的,本是好意,可绷带拆开后,苏瑶之却沉默了。拔出铁链留下的伤口渗出血和脓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被绷带包裹多日伤口处的肉没有结痂的迹象,却泛着鲜红,大约是感染了。
这确实是苏瑶之的失察,可他这一路安安静静的,别说闹,声儿都没哼过几个响。伤口烂成这样表情还是木的,她偶尔掀开帘子给他送点吃食,他也只是蜷缩在阴影中,从没爬出来让她仔细看看。
“您若是不把他当个人,大可不用费力气还把他带过来。虽然这里是偏了点穷了点,比不得长安城那么多乐子,可这里断没有不把人当人看的理儿。”老大夫大约是对她有了些误会,处理伤口的手动的利索,口也没停,不停的数落着苏瑶之。
老大夫年纪挺大,训起人来依旧精神矍铄,苏瑶之吃不住老人家的脾气,她本身也不是个口舌伶俐的主儿,怕越解释越乱,只好苦笑着点头陪着。大夫见她如此,气像是倒在了水潭子里,便也不说话了,只是在上了药重新包扎后翻了苏瑶之一个白眼:“好好照顾吧,先让他发汗把烧退了,不然再这么烧下去不死也要成傻子了。”
大夫交代了是让发汗,可到了晚上却让苏瑶之犯了难,新来的府邸还没来得及添置炭火,已经给他压了六斤的棉被了,再加怕他被压的喘不过气。开的药也试图给他灌下,可他不配合,喝了几口吐了一大半,现下裹在被子里发抖,就是暖不起来。
苏瑶之只好脱了衣服也钻进被褥里。
这原本就该是她的被褥,只是怕他真的就这么病死,才借给他盖上的,自己都还没盖过的新褥沾了莫名的血气,苏瑶之有些恼。
她拉过他的手搓揉着,使了些劲儿,脚也搭在了他的腿上磨蹭着,原本陷入昏迷的人倏地绷紧了身体,他微弱的挣扎,试图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眉心拧成了死结,烧的起了皮的嘴唇颤抖着开开合合。
他自然是说不出话来的,只有些咿呀的杂音。他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就是莫名上苏瑶之心烦,她掰过他的脸,想让他闭嘴。可当她看懂了他的口型,却又悻悻然松开他的下巴。
不要,不要了……好疼……
她让他斜侧过身,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虽然他确实只是个用来泄欲的奴隶,可她暂时没有碰他的打算,至少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承欢。
他那些摸上去干枯又缺乏光泽的金发蹭的苏瑶之脸有些痒,她拨开那些乱发,注意到他后颈上的伤疤。
他当然没有与人结契,对于地坤的选择事关天乾的品味和教养,因为精虫上脑就将一个奴隶变为自己的归属,在士大夫的圈子里只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那些是烙铁的印记,不止一个,她不知道他曾经易过多少主,不同的主人将标记烙在地坤们敏感的私处。
她知道他的后颈少她一个烙印,但是看着那些黑褐色的疤叠在一处,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苏瑶之只觉得多少有些于心不忍。鬼使神差的,苏瑶之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后颈,旧伤愈合的很差,皮肤凹凸不平触感令人不悦。
怀中的人却因此而受到了安抚,他仍然在发抖,可多少安静了下来,不再尝试着让人烦躁的挣扎,甚至地坤的某些生理反应让他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温。苏瑶之见状叹了口气,她凑过去,用脸颊和嘴唇摩挲着他的后颈。
朔北的寒风在窗外呼呼的吹着,他终于温驯的躺在她怀中陷入安眠,那种若有若无的温情令两人都变得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