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城的雪一起唱起来的,还有来凤戏班。今天碰巧是他们的开光戏,因这戏班名字吉祥,又听说是打皇城根下来的,现场老老小小凑得煞是热闹。锣鼓响起,只见台上二花脸扮成红煞神,一抬手一瞪眼将一只红母鸡脖子咬断,喷射的鸡血洒遍全台,胆子小的男儿郎不禁低呼一声埋在自家妻主肩头,胆子大的直跟着周围的女儿郎叫好。掌声渐歇,二花脸将鸡头用新碗底繁红布,钉在舞台前檐下,待班主说完场面话后,这鸡肉会分给戏班成员食之,以示吉利。
段焉饶有兴致伸头望了一眼,掀帘子进了后台,离商事时间早了一刻钟,故而只有段焉站在后台入口,戏班子里除了护卫是女的,大大小小的都是男儿,正经人家的女儿哪肯干这活计,所以段焉一身淡青色袍子,披着名贵的皮裘出现在后台时,引得好一通围观。
连台柱子月楼君都往那瞧了一眼,只可惜背着光,只看得出来那女子身型娇小,之所以用娇,是月楼觉得可能他站起来比她还要高一个头,旁边传来一小声嗤笑:“这又是谁的姘头来了。” 这地方,这种不速之客见的最多的就是那些看戏看到迷了眼硬闯的富贵女,这姑娘看着年纪尚小,月楼收回目光认真上妆,只在心里念了句荒唐。
护卫带着下了台的班主过来,这个戏班的班主姓王,王班主随意地和段焉打了声招呼,商人地位低下,虽说戏子更不堪,但他们这是有名的戏班子,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那自然又不一样,段焉笑眯眯得也不计较,有生意做就行,别的小节她不是很在意。甚至还塞了个小红包,“恭贺王班主建新台,小小意思讨个彩头,愿戏班红红火火。” 王班主看段焉态度好,手里掂量着这红包也够量,心里舒畅了,也客气了些,“承段老板吉言,城中都说你家制衣最好,花样儿最新最多,我们正巧要排个新戏,段老板可要下些功夫。” “自然自然,能和贵戏班合作,是我们铺子的福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攀答着,走向演员。戏本子当然是不能泄露的,王班主只是把各个演员的角色特点介绍了下,段焉招进来三四个伙计,仔细记录着,其中有一裁夫给重要角色都量了身子。
“这是月倌,这戏的台柱子。演的是一个当地的世家公子…” 王班主在一旁给段焉介绍着,看着裁夫报着数据,心里情绪有些复杂,他对新戏不是很满意,对这月楼也不是很满意,原是戏班里有个旧台柱,只可惜脑子被猪油蒙了,跟个护卫跑了,还惹得他们戏班被贵人责骂,只得辗转来这苏城,月楼也不是他亲自教大的,是路上遇见,说是别的班子倒了出来,他看那身段可以,嗓子也好,便收了来,只是这身高有些太高了,演不了达官贵人喜爱的纤弱男子,人也清淡,看来不是个会讨欢心的,可戏班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名声就是死撑着,之前在京上好的几个全给占了,王班主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一方面指望着戏子勾搭官人,一方面又恨现下这困境,只怪自己戏班青黄不接了。
王班主只管兀自想着,段焉倒是打量着眼前的月楼,朗目琼鼻,冰肌胜雪,端得是好相貌,可能是见惯了场面,也不羞赧,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她心下又确认了几分之前的猜测,笑得越发真心。月楼也在打量眼前的少女,惊叹于她的男气,方才站得远才以为她年纪小,但这近处一看,也应该有十七八岁,这姑娘除了眉眼间的大气,这处处都像个小儿郎,忽得他听闻段焉一声轻笑,“段老板笑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问,有些惊着偷看一眼四五步开外的王班主,别的戏子坐得远倒是不怕,男女大防还是很讲究的。
段焉眨了眨眼,觉得这月楼有意思,升起了逗趣的心思,凑近了些,“笑我吃了没文化的亏,竟不知道如何赞叹公子的美貌。”
吐气如兰,月楼觉得也许是今儿下得不是雪,而是雾,一时间有些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