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时,外面雨水已经下大,天边闷雷惊响,时不时有闪电贯彻夜空。
黑子给陆津打一把檀木骨的黑色大伞,足足能盛下四人,让他衣襟一丝不沾水渍,足够衣冠禽兽。
施妙音这个吃白食的家伙显然挣不来黑子的尊重,流浪狗一般跟在二人身后,看着自己衣角流淌下的水珠,重新又砸进她崭新球鞋鞋尖。这双球鞋是前些天李老师课下在办公室硬塞给她的,价签还放在盒子里,比她家中所有家当都要贵重。
李老师一边抚摸自己肚子,一边慈爱的说:“我看你总穿一双破旧塑料凉鞋,体育课都不和大家一起运动,老师用工资帮你买一双运动鞋,希望对你高考体育项目有加分。”
施妙音本来想告诉她自己赤脚时都能跑得飞快,这双鞋更是带她上房揭瓦无所不能,体育课不运动是为了寻找机会到小卖部顺点儿零食,可是仍然推脱不过一个孕妇的尖利指甲,终于当着所有办公室老师的面白着脸将破鞋脱下来,将脚塞进贵重球鞋里。
末了她欲走,李老师仍然不放过她,又拉着她的手悄声说:“记得替我像陆先生问好,你的成绩绝对不需要担心高考,还有……”
还有什么施妙音已经早就忘了,反正她也不准备为她说任何豪华,她此刻沉默地跟着“陆先生”和“陆先生的司机”两人上车。
车门重新关上,陆津扔来一方干燥毛巾,劈头盖脸罩在她头上,她温顺地道谢,之后卸下书包放在脚边,随后一点点擦拭里头沾湿的书本。
显然眼睛里一点泪都没有。
陆津冷笑一声,点燃一根雪茄,用力嘬吸两下,眼神刀一样射过来问:“不好奇你妈死因,怎么安葬,火烧还是全尸,什么都不问?”
施妙音小小手指捏着蓬松毛巾,终于将书本擦干,之后又拢在头顶,擦干发丝,低着头轻声回答:“人死灯灭,我阿妈已不在世,不管是在地下被虫咬还是一把火烧个干净,都没分别。”
陆津好看唇角吐出一口呛人烟雾,笼罩她双眼,半阖双眼讽刺,“亏你妈帮你取名妙音,种诸善根愿生极乐,你竟不敬鬼神。”
施妙音偷偷看一眼他被衣料挡住的胳膊,仍然记得面前这人将佛手置于熊熊业火中焚烧,又做这种杀人越货行当,分明没有禅心,竟然还对她多般要求,心有吐槽。
可吃人饭碗,当然要做奴颜讨好,心中所想自然不能表露。
她握着毛巾开始擦拭身上校服,隔一阵才小心翼翼的解释:“我阿妈年轻时在大理生活,家中信神,后来跟我阿爹来这里讨生活,也不忘祭拜当地山神和佛祖神明。只不过我想阿爹做不好行当,我又学人偷窃,神总在众多良好信徒中不会保佑我们一家。所以不信。”
对面陆津对她话语似有兴趣挑起单眉,她便接着说:“阿爹八年前被警察射杀,听说当时一场大火,连尸体都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我阿妈被警局接走足足半月,回来就精神不稳,之后再需要用药安宁神经,刚开始是吸食,后来一天注射要超过多次,染上毒瘾,一辈子都活在痛苦。”
“死了也好,干干净净,不必再像蛆虫呻吟求饶。”
陆津点头移开灼人目光,脑海中品味她强装镇定老成的模样,想笑又笑不出,看向窗外,但双唇微启,吐出残忍话语:“小小年纪以为透彻,所以才甘愿给我做婊子,还撒谎叫我叔叔?可知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陆津重新闭上眼睛,吐出浓呛烟雾,“既然人死灯灭,你也不必肖想来生。你阿妈和你只会在地狱相见,生生世世呻吟求饶。”
前面黑子忍不住为老大诡辩而放声鬼笑,后面施妙音愣神几秒,心中垮塌,羞耻心和悲痛感爆发,随后拼命压抑喉头哽咽,不想在这两个一个赛一个可恶男人面前露怯。
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又被少女猛地擦掉,势必要破她虚假气势的陆津看到她眼泪反而放下心,手指在膝头有节奏拍打,似乎心情愉快。
轿车开向她与母亲破败家中,路上矜贵车子底盘不停被突出石块摩擦出火花,前面黑子开始不爽大骂,而后面施妙音恨不得这辆车能原地爆炸,炸死旁边这大坏人才好。
可是祈求还未默念,黑夜中突然响起一连串枪声,玻璃应声爆裂,车把失去方向,引擎轰隆作响,黑子怒吼:“津哥!有埋伏。”急忙调转方向,试图反向逃逸。
可狭窄路面哪里有他掉头可能,车子一头装在山体,凌空翻转。
施妙音吓得放声大叫,她没想到她心中祈求能再次灵验,也完全忘记自己还在这辆车上,如果汽车爆炸,她明明白白将会一起送命!
小小少女简直痛恨自己此刻愚蠢,眼泪哗哗流出来,嘴唇咬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