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历山脸上红红白白,片刻后定住心神。人一旦进这一行就失掉良心与善恶观,只不过是弱肉强食。如今他是那个“强”,被人侧目,那又怎样。
这间议事厅多年没见血,眼下荷枪实弹地被围成一只铁桶,年老的叔伯已经抖得像筛糠。一个马仔上前来按易嘉鸣的肩,未及碰触,易嘉鸣突然抬手向他“嘘”一声,“等等。”
马仔动作一顿,就在电光火石间听到议事厅外传来铁门落地的巨响。
义东社的大门由钢铁铸就,被易嘉鸣这一声“等等”摧成了一片废铁。
喧闹人声拆破铁桶,迅速包围突进。老到痴呆的叔伯捂住头,潜意识地以为是警署来拉人。易嘉鸣拍拍老伯肩肘,体贴如春节讨利是的重孙,“不是警察,是我的人。老伯害怕?那我叫他们不要进来。”
无人敢越雷池一步,易嘉鸣又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叫助理把无关人士一一带出去,清空关公脚下的场地,留他和周历山两个人清算账目。他拿枪柄拍拍周历山汗如雨下的额头,“有一件事还要你帮忙。袁国伦在哪?”
那只脏手碰过易嘉宁,对着易嘉宁扣动过扳机,他不会忘。
周历山嘶声道:“关我屁事。”
易嘉鸣猛然起身,坚硬膝盖撞上他下巴。周历山痛叫一声,被他接二连三几脚踢中腹部,肋骨折断之声分外清晰骇人。易嘉鸣不急不慢,他有无数事件需要算账,从易伯忠的死到易嘉宁的伤,再到包藏祸心的三顾茅庐、被埋藏在他手下的贩毒引线、逍遥法外的袁国伦、色胆包天的周子昭,几乎可以拉一条长长清单。
血气惹他起兴,双眼发红,抄起座机向周历山头上狠狠砸去。电话线松脱的一瞬间电话铃响起,话筒坠在周历山耳边,对面响起一声“爸”,周历山骤然挣扎扭动着大喊:“子昭!走!走啊!”
电话对面沉默几秒,突然发出一阵怒吼:“易嘉鸣!我叼……你叫易嘉鸣听电话!”
周历山不松手,被易嘉鸣继续狠踢一脚,对面的周子昭厉声叫喊:“易嘉宁!易嘉宁在我这里!”
易嘉鸣停手,弯腰抄起听筒,“再说一遍。”
听筒中传来周子昭粗噶骂声,“……叼你老母,易嘉鸣。”
易嘉鸣一笑,“假的?我收线了,不好意思。”
周子昭没有答话,似乎走动了几步,把话筒放到另外的地方。
电波彼端是疼痛压抑的呼吸。嘉宁的呼吸。
易嘉鸣掌心中蓦地渗出冷汗。墙上时钟扫过几秒,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满头是血的周历山,重新开口,笑道:“前天我姐去医院缝针你都要狗皮膏药一样陪,难说不是去录音。”
周子昭也笑了笑,“易嘉鸣,你自己变态,想得人人变态。易嘉宁都被你奸烂不知几次,以为我会稀罕?”
易嘉鸣攥紧拳头,“叫嘉宁跟我说话。”
电话里的周子昭不答,似乎离话筒远了一些。背景音嘈杂,周子昭不耐烦地叫旁边的人:“叫她不要吵。”
旁边的人隐约说:“……要不要再打一针麻药?”
易嘉鸣顿了顿,大脑中猛然一片空白,沉声喝道:“周子昭!……停手!”
周子昭说:“怎么?”
易嘉鸣不语,周子昭明白过来,恍然道:“难怪缝针都不打麻药。易嘉宁麻药过敏?”
易嘉鸣说:“停手。”
周子昭说:“好办,大家公平交易,我爸挨几下,易嘉宁就挨几针。易少爷,你放胆去做。”
易嘉鸣徒劳大吼:“嘉宁!嘉宁——”
电话线螺旋彼端传来一阵忙音。易嘉鸣放下电话,助理推门进来,迟疑道:“少爷,有几个人来,说要见你。是……周子昭派来的。要不要弄走?”
易嘉鸣精神紧绷,连额头都在抽动,咬牙摇头说:“让他们进来。”
几名黑衣保镖推门而入,面无表情地与易嘉鸣对视。易嘉鸣示意助理出去,清脆的关门声响起,为首一人冲他胸口一脚踢来。
周历山发出一声尖诮的笑,眼看易嘉鸣被几人连踢带踹,蜷在地上勉强护住头颈,白皙下颌角都溅上一串血色。他不急不慢喝下一壶参茶,叫他们拖易嘉鸣到车上,驱车往码头去。
今日天高云淡,荒芜的码头边一叠叠浪潮声富有节奏充满诗意,远处传来货轮汽笛声,海鸥鸣叫,有货车在远处来来去去。
周历山打发保镖去清场,自己抽起一支雪茄镇痛,黑衣保镖踹易嘉鸣膝弯,他“砰”地跪倒,额头顶上周历山手中的冰冷枪口。
去清场的保镖急匆匆跑回来,身后跟着穿工装裤戴安全帽的货车司机。保镖躬身向周历山耳语,周历山听完,大喜过望,拿枪筒拍易嘉鸣沾满血的额头,“易少爷,你爸死得早,教你做事只教一半,今天周叔叔教你另一半。”
易嘉鸣一只眼肿起,另一只眼眼角撕裂,望他的目光血气腾腾,又像是望向天边悠远的云。
周历山说:“下辈子记得,做事要绝,绝到六亲不认,才能铜墙铁壁。”
易嘉鸣连呼吸都带血腥,狼一般盯着他。
周历山说:“你挂念大小姐,子昭送她来,给你看一眼。”
货车司机手中捧着一只天鹅绒首饰盒,闻言送上前来。易嘉鸣接过,打开来,面无表情地端详,随即转过方向,送到周历山眼下。
盒中的手指修长有茧,沾血的根部戴一只铂金戒指,纹样古典,是周历山送周子昭的成年礼。
周历山猛地怔住,苍老脸上呈现出十二分心神俱裂的错愕。易嘉鸣在下一秒猛然起身踢周历山膝盖,劈手夺枪,反手勒周历山在肘弯中,逼黑衣保镖退开几步。他转头叫:“嘉宁,你开车。”
易嘉宁摘下安全帽,疾步向前,拉开货车门,将周历山推上后座,扶易嘉鸣上车。
易嘉鸣失血过多,此时才觉出冷,在座椅上摊平修长的身躯发抖。嘉宁一边开车,一边扭头叫他:“易嘉鸣,不要睡着。”
易嘉鸣头痛欲裂,眼前发花,但莫名地心底一片欢悦,可能是因为嘉宁平安,也可能是因为嘉宁叫他的名字,“易嘉鸣”,三个字里面有两个字跟她一样。
他看不清嘉宁的样子,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有没有事?”
嘉宁说:“没有。”
她前天被陌生同事撞倒时,周子昭也在场。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加上从小对麻药过敏,父母再三嘱咐,除了嘉鸣和医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条软肋,所以婉言谢绝周子昭陪同。周子昭执意不肯,忧心忡忡陪到医院,嘉宁缝针时忍住叫喊,忍不住灼痛的呼吸。
她始终记得周子昭这次的失礼,在被阿骁带上飞机时忍不住狐疑,但那时义东议事厅的电话已经打不通,她情知事情有变,但又不知道周子昭的位置,于是说动阿骁,她独自离开机场,迎面碰上周子昭安排在机场看守的马仔,被带去铜锣湾一间乌糟钟点房。阿骁一路尾随,等了一分钟不到,听到里面易嘉宁满是怒气的声音,他开枪崩烂门锁,一刀切了周子昭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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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这篇完结,有miu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