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设在闹市区的一间老牌私房菜馆,只接受预订,没有固定菜单。这间私房菜馆的主人姓戴,是老上海人,从前在国营餐厅做主厨,上世纪末带着家人移居海外,近些年上了岁数,愈发想念故土,便携老伴回国,在巨鹿路置了一栋别墅,做起了老本行,图个开心。
餐厅的菜单是戴老板同掌勺大厨商量的,根据江浙一带当季的新鲜食材,随季节不定期更新。虽说餐厅的席位需要预订,但每周只做30桌菜,每一桌都是倾注主人多年来对本帮菜的热情,倒是在本地餐饮界声名鹊起,以至于极难预约。
宁溪对这家餐厅早有耳闻,因为钟sir好早就抱怨他家难订,预约号都排到第二年夏天。其实宁溪不爱本帮菜,嫌齁得慌,倒是陆致远,随了在上海弄堂长大的妈妈,口味偏甜,隔阵子就要去本帮菜馆子打牙祭。宁溪跟着他,蹭了不少馆子。这家钟sir垂涎已久的餐厅,宁溪就跟着陆致远来过几次。别墅里有一间房不对外开放,专门给陆致远留着,据说是因为餐厅老板女儿年轻时要被下放到西双版纳当知青,陆致远父亲出手帮了忙,才能留在上海。一家人从此对陆家自是感激涕零。
下了车,钟sir弹了弹西装上的烟灰,带着宁溪往别墅区走。
宁溪见他领带有些歪,便上前帮他整整领带,只听钟sir道:“哎呀阿宁,我托了熟人,总算订到今日的桌席。不过呢,你可要时刻保持女士风度,切记不可狼吞虎咽,像饿死鬼投胎。”
钟sir越说越有些不放心,他总是认为宁溪还是个小孩子,管不住嘴,便要到便利店买些牛奶跟甜品,给宁溪先垫肚子,这样到时便不会见到满桌子菜,两眼放绿光,给他老人家丢脸了。
宁溪按住钟sir的肩膀,把人往前推着走,笑道:“好啦钟sir,你也知道我上次演女一号得白血病的妹妹,进组前一个月减掉20斤肉。”
宁溪没后台又没名气,跟着钟sir喝到吐,同公司的金牌经纪人老赵,才答应把她跟自己手下的大青衣捆绑销售,搞到了在上星电视剧露脸的机会,大约有五六场戏。
导演见了宁溪,还没寒暄,便道:“脸盘子有点圆,这样吧,先减掉20斤肉。”
宁溪的戏份排得散,但钟sir叫她全程跟着剧组学习,跟圈子里的人混脸熟。
那阵子剧组聚会喝酒撸串,她是个新人,又脸皮薄,不好意思推辞,钟sir也吩咐,叫她多参加集体活动,她便只得跟着剧组一齐在影视城的烧烤摊坐着。空气中飘着孜然和蒜香,宁溪坐在小马扎上咽口水,托着脑袋,直愣愣瞧着剧组摄像大哥一次三串孜然羊肉往嘴里塞,着实羡慕得紧。
有一回宁溪实在馋得很,伸手要拿肉吃,被过来巡视的钟sir当场抓包,一脚踹了她的小马扎,把人提溜到边上,骂道:“管不住嘴,就别吃这行饭,趁早滚回家。”
宁溪眼泪珠子一颗一颗断了线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钟sir叹了口气,伸手擦擦她的眼泪,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小阿宁,想要人前显贵,必先人后受罪啊。”
私房菜馆内是老上海洋房的装饰风格,屋子内的窗户外沿都嵌入黑色木框,屋顶吊着美式风扇,墙上挂着主人家从古董市场淘来的油画,巨大的落地窗让整间房显得格外敞亮。客厅被改成老式的咖啡厅,连着花园,天气晴朗的时候,花园里还提供下午茶。
钟sir保留着从前的职业习惯,凡事都要做好万全计划,这类座上宾皆是圈内重量级人物的饭局,他更是要谨慎对待。因而他和宁溪到达别墅的包厢时,离预订的开席时间尚有一个钟头。
“走,去外边喝杯咖啡,顺便看看能不能结交个把新朋友。”
阿sir当久了,钟sir身上总有一股子江湖气,热衷交新朋友,跟陌生人三两句便能称兄道弟,连他家附近菜市场卖肉的都个个是他兄弟。傍晚出门遛个弯的功夫,微信里也能加三两个好友。
天色将晚,别墅区的路灯星星点点地亮起来。晚间的食客渐次到达,因主人每晚只接待4桌客人,因而咖啡厅显得有些寥落。
宁溪跟着钟sir到吧台要了两杯美式,找了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圈内的八卦。宁溪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咖啡厅墙上的油画,转过头来竟瞧见了陆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