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窃玉--捌拾捌、黄雀

那日他们吵了许久,最后终于争出些章程,李檀被变相夺了权,闭守宫中。尽管还没有人胆敢明着说出来,可内里早动了无数的心思。便是还没有找到尸体,可众人推算推算也知道,皇帝毒发、遇伏、坠马、落崖,如此险象环生,焉能有命?

若皇帝身死,且无子嗣,如今太后又失了权柄,谁当第一?

虽然没有一个人敢提,可数年无人问津的定王府,如今每到入夜便有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去。谁都能猜出来,这天啊,要变了。

但这位谁都想见的红人,却秘密出现在了李檀面前。李檀似乎早有预料,指尖在舆图上滑动,一副专心的样子。

“太后娘娘倒真是好脾性,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仍然如此稳重,不愧是李家的女儿。”定王仿佛还是那个知礼敦厚的少年,表达着对李檀的敬重。

李檀眼神都没有偏过一分,仔仔细细地看完那段舆图,才起身看向站在下方的定王,说道:“你比你母亲,强上许多。”

只一句话,便让定王脸上诚心实意的笑容出现了一点点裂缝,他笑得更深了些,声音变得冷淡了些,“太后娘娘如今这般冷静,是打定了主意盼着皇兄能早日凯旋了?”随即用有些诡异而甜蜜的口吻说道:“太后惯来是理智之人,又看惯世事变幻,不至于如此不知变通吧。”

“正是因为见惯风云,我才知道自古以来下场最惨的,不是那输干净了的赌徒,也不是那被卸磨杀驴的蠢货,而是那三心两意的墙头草。”李檀笑容轻浅,言辞如刀。

“太后娘娘高见,不过本王倒也有些不同意见,那些墙头草之所以下场凄惨,无非是在势均力敌的双方间摇摆不定,可如今,莫非太后娘娘还觉得形势不明?”

李檀望向他,眼中阴雨沉沉,气势越发压人,定王的眼睛却弯了起来,似乎想着什么极愉悦的事情,“太后娘娘不会还指望皇兄还活着吧?”

他语气里那一点故作的疑问如同刀一样,继续说着,“本王知道,皇兄乃真龙天子,明察秋毫,带着雍国公这么个祸患,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假做毒发失踪,实则布局收网,听起来确实像是皇兄会做出的手笔,便是太后娘娘也是如此想的吧,所以如今才仍然这么镇定。”

李檀的心仿佛积满了雨水的乌云,还坠了块重石往下拽,她定定望向定王,那人抬首笑着迎向她的目光,“可惜了,那毒发是真的毒发,埋伏也是真的埋伏,连身死也是真的身死了。”

接着便好心地为她解疑,“行刺的人是雍国公找的,也是他放进去的,但那刀刃上的毒,是本王让人以雍国公的名义传讯送去的,谁都不知道,连那刺客都真以为是雍国公的授意,你们再审,结果也是一样。”

“本王可是特意避开了烈性的,挑的那毒性绵长的药。一是那药效凶猛的,虽然凶险,但太医院人才济济,说不定还真能救回来。可若是一时并不致命,天子贵重,大抵都是会暂时压制,之后慢慢调理。本王要的,便是在皇兄身上种下毒根,只要有了这个毒根,此后便好办了。”

他翘了唇角,继续说道:“更何况,本王知道,若是皇兄当即死在那时,本王虽然能博一博,可大概是难落好的。不如现今下,皇兄刚愎自用、穷兵黩武,自己去送了死。”

定王逼问道:“太后娘娘,本王如此苦心种下毒引,又诱皇兄出征,会让这毒发、埋伏和坠崖,只是皇兄假作的布局吗?”

李檀眉眼如山水氤氲,眸子却亮得吓人,周身全是阴郁杀伐之气,问道:“说了这许多,究竟欲何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他费了这么多口舌,目的自然只有一个。“本王想请您以太后之尊,颁懿旨传位。”

“哀家从如何?不从如何?”

“太后若能助本王,则永享尊贵,便是李首辅的条编法,若太后想保,本王也欣然从命。”这便是变相承诺许太后议事之权了。

“若太后爱莫能助”,他在那个爱字上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那先是会有些风言风语,之后那些风言风语便会成为确凿的事实,从庙堂之上到街头巷尾,您的那些真心都会变成众人舌根上的一点牙慧,而皇兄,在史书上大概要从意气勃发的少年天子成那不孝不义不仁的千古靶子吧。”

李檀神色还算镇定,但脸色却有些白了,她咬了咬舌尖,将背上一阵阵沁出的冷汗逼了回去,对定王说道:“真是有备而来,是哀家小瞧你了。”

定王作了一揖,谦虚道:“本王不敢受太后如此褒奖,本王与本王的母亲都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是学了点教训,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更要处处谨慎,小心为营。”

他的脊背还低着,却微微抬头看向李檀,“更知道,越是聪明人,越容易自负。总觉得一切都能在自己掌控之中,总觉得上天偏爱,便是付诸真心、以身犯险,也能游刃有余。”

定王挺直了背,说道:“可聪明人也识时务,何况太后娘娘这样的聪明人,沉浮后宫,几起几落,更当知道逝者不可追,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实打实的,不是吗?“

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这确实是李檀曾想过、说过的话,便是她落入这情网,最开始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吗?

李檀头一次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窗外斜阳正好映照在她头上的金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待她再一次抬起头时,她看向定王,只说了一句话。

“哀家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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