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除却儿时同姐姐们偷溜进主间,凭着幼女那点旖旎心思将母亲的首饰胡乱捉了一气往头发上招呼,自己还从未在装扮上如此大费周章。是了,寻常人家再富裕,又怎及皇室奢华骄傲?好在总归有旁人伺候着--抛开院内大大小小礼箱,对她来讲,镜前忙来忙去的这位通晓后宫事的嬷嬷才称得上真正的赐赏
“知画姑娘,无怪太后回宫一个劲儿地夸你们江南水土好,老奴今日瞧见了你,这脸蛋儿发梢儿,果真是又水又嫩,又灵又娇”
“嬷嬷过誉了,月前皇上南巡之时,知画虚虚瞧着所有女眷,不论身份高低,都自带着一股贵气似的。现下与嬷嬷这样近,才更是肯定了当日所想”
还余着一小部分,这整身才算拾掇完,桂嬷嬷同她交谈时稍稍停下的这当口,看到小女孩轻轻搭上她的手,透过镜子绽开可人的笑,
“嬷嬷,我刚听着高公公说还有些时辰才出发,您歇歇手罢”
“没事,知画姑娘...”
女孩却轻轻站起来,拉着嬷嬷,
“嬷嬷,您权当陪知画坐一坐,别再推辞啦”
无需佯装,同她接触的人必定都刻下知她得体善良的第一印象。桂嬷嬷又想起同景阳宫那位打过的交道,对比之下不禁更对知画平添一股喜爱之情,口中也不自觉涌出些逾矩的话,
“知画姑娘...”在宫中当职的时日已如此长,桂嬷嬷自知不该多言,可抬眼撞进小女孩看似纯净懵懂的眸子,终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老奴只说一句:活分的无需放在心上,温良的才最是要提防,无论阿哥还是娘...”
这活分的指谁,知画已然有了答案,真正教她好奇的是嬷嬷口中未说完的那句娘娘,区区一个福晋,同娘娘之间倒能造就何种秘辛?但无需紧张,孙子亦讲求以逸待劳,太后既派了桂嬷嬷来服侍,今后必定还有大把时间同她请教
首尾装扮好,知画终于探出门来,得以瞧见府中上下一派喜庆吉祥。今次的由头还只是接她进宫,并未抬出婚约,可她瞧着这排场,只怕要盖过姐姐们出嫁的风光...不知有多少官妇要在这样的幻象中生出一种飞黄腾达,余生有所托的热望。忍住叹气的念想,她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安身了十七年的小室,还未在心中做完道别,忽地瞥见铜镜中院内余光映在自己的头发上,不知怎的,这碎光偏教她记起假山旁那一片青黄色衣角...
*
太后的急切,知画入了宫这几日都看在眼里。纵使这份心焦还有旁的因由,但归及现实终是给她提供了实实在在多接近阿哥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倒是阿哥的态度教她探不明--每次接触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样,似放弃坚持、认了命的平淡,又似有了退路好整以暇的悠然,总归是叫人想不清的
“阿哥...老佛爷果真料得准,知道您还在筛奏折,眼看着快到晌午也绝不肯停的”
永琪抬眼看到踏进门槛的女孩,今天着一件淡橙色的对襟小褂,称得她脸色更为明艳白皙。入宫后她来过几次,多是奉命送些小的吃食,每次都赶巧在他稍累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太后算得精准。未及开口,又听得她赞道,
“皇上身边有你这样孝顺的皇子分忧,真真可以省却不少心力的”
“这是应该的,六弟和八弟他们也担了这样的重责”
陈家家大业大,想着应是绝不想止步于福晋称号,他于是声东击西地回避自己准太子的身份,好似他做得,别个阿哥也做得,又仔细着去观察她的表情
而她一笑置之,更多的是被墙上一副字吸引了目光,
“原来阿哥习柳体,之前未见过,是这几日写的吗”
“只一眼就看出这是柳体?想来是很有些研究的”
“研究谈不上,只是都练过一些--朱、黄、米、蔡、欧、柳、颜、赵,但我学得不精,不专...对了,我还迷王羲之...”
永琪觉着,这样的妙人其实很难不让人欣赏。自己同她接触的几次,甚至能从她身上看到不逊于男人的才情与精气神。哦,除了那一次假山下的惊惶...
前院突然传来女人不大不小的吵闹声,知画晓得自己身份尴尬,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同五阿哥道了别,却未料到转眼便在离慈宁宫不远的地方被迎面走来的晴格格拉到一旁
主角还未摊牌,倒是身边的朋友先沉不住气了。可最不该来即是她,她有几多重由不得自己做主的立场,难道还有心抛开自己和老佛爷,独独为了替景阳宫挡一挡?
“知画,你一定听闻了五阿哥和格格的感情有多深,这趟浑水难道你也愿意踏进来搅一搅?你这么有才气,又年轻漂亮,何愁找不到良婿?而那个人才会真正对你好...我清楚老佛爷,她一定是也答应了你什么,恩威并施。但我希望你有自己的考量,许多事不在于能不能做,而要问是否值得”
知画知晓她的命门,只一句就可以将她钉住,
“格格,你也知道,现世上女子,哪一桩事由得自己做主了?像我们...不,像‘我’和‘你’一样”
晴儿一震,她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多太多...可再看向她的眼睛,却只看到纯洁与怜悯的光
*
后来知画回忆着,真正得以窥见五阿哥唯一一次抛却礼数竟是在大婚前几日的这个晚上
他和皇上前后脚走进慈宁宫,知画便知她这个当事人再服侍在老佛爷跟前终有些不妥当。可今晚的事态她预估不到,无论如何也该听一听这墙角
五阿哥起先还压低着声音,
“皇阿玛,老佛爷,你们也亲眼看着我和她历经千辛万苦走到现在。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太珍贵太重要,我以为你们终会理解我体谅我!”
“永琪,身为皇子,你来告诉我,什么最为珍贵最为重要?”老佛爷开口的时候也不似往日的温和,“我们理解,可唯独在一件事上不能让步,你也知道”
“老佛爷,我们日子还长,总归...”
“够了!我最不喜你这句‘日子还长’。无论在你那位夫人的德行还是子嗣的问题上,你都讲来搪塞。今日便告诉你,无论如何我是再也等不了!”
“皇阿玛,连您也觉得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皇上的声音有些为难,他对格格的喜爱是无需置疑的,可在其位谋其职,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从更大的格局上考量,
“永琪,我只问你,为了你们之间的承诺,连将来整个大清都肯不要?即使抛开子嗣问题,知画也绝对是做你贤内助的第一人选,而不是她”
永琪似被逼到绝路,声音陡地大起来,
“别忘了她是汉人!满汉不通婚的规矩还在!你们难道还真的想让她当将来的...”
老佛爷想到女孩小小年纪就表露出的聪颖,野心,深知自己的决定不会错--不谈感情,连最令自己满意的晴儿都有些及她不上,
“汉人如何,海宁陈家的名号还不够么?且我瞧着这孩子实在喜欢,你若定要推辞,必要时我就是给她一个新身份也未尝不可!”
...
闹剧即将谢幕,知画紧着步子绕到大门外,看似刚从别处游回来。推开门的刹那,正被气势汹汹走出来的永琪撞倒
他低头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带了些薄怒,但能怎么样?老佛爷和皇上都在,他要如何迁怒到自己身上?知画轻呼一声,小手虚搭在脚踝的地方,静候着老佛爷下令--他怕是连躲都躲不掉
“永琪!给我扶知画回房上药!”
*
桂嬷嬷也随着走进房来,将装了药膏的瓷瓶置在知画身边的床榻上,退到五阿哥身后不冷不热地提醒道,
“阿哥,老佛爷怕奴婢不知轻重,这金创药要您亲自为知画姑娘上了才好”,旋即带上门,退出了卧房
为她褪下鞋袜的一刻,永琪想到自己的妻子曾经也是这样莽撞,每次他都要边厉着声音教训她,又一边温柔地帮她揉开膏药。几年了,他无微不至地保护着她免受后宫杂乱的纷扰,她也向大家期待的方向学习,尽着自己最大一份力量...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受到自己的能力变得足够强,却也令自己的誓言撕开了口子,无论如何缝补也挽救不了?他兀自对着一双白嫩小脚想得出神,手上不禁着了些力都没察觉到
“啊...阿哥,轻点...好吗?
抬头便能看到她咬住下唇无声抽泣着,两人距离如此近,他甚至感觉到脸上碎开几滴她落下的泪珠...
“很疼吗?”
她略微惊慌地摇头,又垂头答道,
“刚在门口有宫女跟我说了些...风言风语...五阿哥,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也让你好为难吗?...我不知要怎样才能不放在心上...”
他只当她是无辜的,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终究也要被摆布着嫁给他,只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也无心多想...
但还是不忍再去看她脸上的泪痕,只得减轻了力度将药膏揉匀,轻轻抬着她一双玉足捧到床上
跨出门的一刻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好好休息...无需多心,知画...姑娘”
泪珠在他跨出门的一刻便止住,知画揉了揉自己略微肿胀的脚踝,浅笑着想:这点小伤,好生将养,总归耽误不了约莫几日之后的大婚和洞房
(想问下大家,两个人相爱然后一起死了算HE吗?????求回答【・ω・】关乎到我两个结局怎么写这个重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