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完了志愿,叶渠就到高中校外的奶茶店坐着。
夏日午后的蝉鸣噪耳,虽被玻璃隔绝开去仍不倦透进来,正混在奶茶店里空调输送冷风的呼呼声里。
玻璃杯上挂了一片细小水珠,正沿着杯壁滩在桌面流开。刺目的阳光被玻璃面虚化,柔柔地铺到窗边桌角,落进水渍里,晕散出彩色的光。
正是午睡时分,店里静谧着无声安逸,墙上挂钟里的小鸟不合时宜地探出头来鸣叫了几下。
现在是2008年6月28日下午1点,再过四十分钟左右禾如许就会走进这间奶茶店,坐在柜台前的位置上,点一杯草莓冰,边吃边和她在这里打工的闺蜜聊天。
叶渠面前的冰沙化了一半,他抬手又叫了一份草莓冰,叫服务生把他没有动过的冰沙撤了下去。
草莓冰上来以后他吃了一口,被腻得发慌,不知道从前禾如许为什么这么喜欢吃。
在和禾如许在一起的七年里,叶渠没有关心过她的喜好,比如这个草莓冰。
从大二那年起禾如许就开始追求他,他起初觉得不耐烦,到后来觉得她也不错,便凑合着和她试着交往,直至毕业后和她结婚。
说实话并没有很情愿,只是觉得合适而已。
但他没想到禾如许的死会让自己这么痛苦,以至于他不知为何回到了过去。
草莓冰吃了一口没再挖第二下,勺子摆在杯边桌上,上面残余的冰激凌沾到桌面上,叶渠把勺子拿起来,用餐巾纸擦了下脏了的桌面。
门口风铃丁零响了一声,此刻是一点二十一,叶渠有些纳闷,过去的时候禾如许没有来得这么早。
抬头看去,原不是禾如许,而是一个高瘦的男生,正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走了进来。
在柜前点了一杯芒果捞,坐在了柜台附近的位置上翻书。
那里本来应该是禾如许的位置。
过去的这天,叶渠被同学约到了这里打牌,却被人放了鸽子,只能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那天也是这样炎热,甚至窗外蝉鸣和桌面上的光晕都如出一辙。
外头日晒得很,他便仍坐在位置上,转头就看见进来了一个大眼睛的少女,坐到了柜台前的座位。
那天的奶茶店只有他们两个,此刻却多了一个人。
就像那天自己是因为朋友邀请来了这里,今天却并没有接到电话,便自己来了。
叶渠这时有点心慌。
过去的轨迹不知为何改变了,他不太敢确定,今天的禾如许会不会像往常一样走进这间奶茶店。
叶渠的指节不自觉地蜷起来,抖着腿紧盯着窗外,不放过每一个路人。
分针渐渐拐到8,此刻是1点40。
街道拐角飘飞起一片碎花裙角,门口风铃如约响起来,叶渠放下了心。
一个大眼睛的少女推门进来,到柜台点了一杯草莓冰,坐在了离柜台最近的位置。
原先坐在那里的男生和她好像是认识的,抬头和坐在他对面的禾如许打了招呼,低头继续看着书。
叶渠喉头有些发紧,莫名紧张起来。
他不敢确定,今天的禾如许会不会像过去一样,蹦跳到他面前红着脸向他要联系方式。
那时的天气热得他烦躁,虽说奶茶店里开着空调,可是阳光透过窗面刺到他手臂上,烫得他烦神。
于是即便见了禾如许,也并没有让他有多开心,反而越发心闷起来,便是联系方式也没有给,话也没有回,甚至把头撇开不看她,站起身走了。
叶渠对那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后悔,想着今天如果禾如许愿意再来找他一次的话,他定会和她好好说一次话,给他们俩一个好的开始。
嘴里莫名发涩起来,叶渠又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到嘴里。
甜腻的草莓果酱在嘴里漫开来,叶渠稍稍咂吧了两下嘴巴,仍旧觉得甜腻得慌,抬手叫服务员倒水。
偷睨了几眼禾如许的方向,被她对座的男生抓住了,并不友善地瞥视了他一眼。
叶渠觉得有些莫名,哂笑着摸了摸鼻子,低头搅着冰激凌,却不往嘴里送。
草莓冰在眼前慢慢融化着,叶渠渐渐有些紧张。
禾如许此刻正背对着他坐着,一眼都没有看过他。时针悄悄走着,不知不觉划过去大半,外头的光线斜斜照进来,窗外枝叶的树影被拉长到他手边。
叶渠望向窗外,日头西斜了。
他转头又朝禾如许的方向看着。
少女瘦薄的背裹在碎花裙子里,可以窥见尖耸的蝴蝶骨,雪白的手臂和小腿裸露在外面,长发披散着盖住了肩膀,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笔帽从她手臂侧边露出来,正颤颤巍巍地动着,上头挂了一个牌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叶渠仔细地分辨着上面的字,看清之后才发现是“美丽少女”。
他不禁笑出声来,在安静空旷的奶茶店里尤为突兀,引得禾如许停下笔,回头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叶渠笑着对上少女探究的眼睛,下一秒便见着她本就明亮的眸子更加亮了。向禾如许微微笑了一下,她便立时红了脸,飞快地转回头去。旋转的动作带起她的发梢飞扬起来,像是蝴蝶翻飞,又停靠在少女的肩上小憩。
叶渠不动声色地笑着,垂眼不再去看她。
“清塘。”少女压低着嗓子喊着对面的男生,又悄悄转头又看了一眼叶渠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有个男生好好看哦。”
沈清塘抬起头来,朝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着了叶渠低垂的脸,皱了皱眉没有接她的话,反问她道:“你稿子写完了吗?”
“还没有。”少女讪讪,垂头丧气地继续提笔写着,悄悄回头又看了叶渠一眼,仍旧不甘心,桌下的脚轻轻踢了踢对面,一手掩在嘴边:“清塘清塘,我想去要他的电话号码。”
“不许,人家凭什么给你,你别被拒绝了哭鼻子。”沈清塘头也不抬,回绝了少女的意思,又沉声提醒她:“你的稿子下周五截止了,你还不快写?”
“哦,知道了。”少女原本耸着的肩垮下来,提起笔认命地继续写写画画,沈清塘抬头看了禾如许几眼,见她没有不虞的神色,才安心地继续看着面前的书。
室内一时又沉寂下去,冷风拂过叶渠的手臂,顿觉像是无边旷野一般萧瑟。
他撑头捂了耳朵,有些难耐地扭了扭脖子,突然想起来禾如许对面坐着的是谁。
沈清塘,算是禾如许的青梅竹马。
他前生只略瞥见过他几次,都是隔着远远的,便是他和禾如许的婚礼沈清塘都没有来,只托人送了一套精挑细选的茶具。
叶渠觉着这样的结婚礼物有些怪异,禾如许倒是喜欢得很。
记忆最后的画面里的青年是暴怒的,在医院外面用力地扯住他的手臂质问,嘴巴一张一合,可以从他紧皱的眉头和挥舞的手臂上窥见他的痛苦与愤怒。
“是你杀了禾如许!”
青年的低吼是叶渠关于前生最后的记忆,在他认出沈清塘的那刻又响起在他的耳边,引得他打了个冷颤。
搓了搓手臂,叶渠起身去到柜台那边,探身向服务生要了空调遥控器。
叶渠靠着柜台边缘等着服务生去找遥控器,偷偷瞥着禾如许的发顶。
少女浓密的头发披散着,在发顶绕了一个花似的发旋,额侧的刘海被一个隐形发卡夹住了,便不至于遮挡住她的视线。
低埋的头露出一个小巧的鼻尖,不知为何挂了两滴汗,服务生拿了空调遥控器过来,叶渠又不想将温度调高了。
说了抱歉,把遥控器放到柜台上,便看见服务生有些难看的脸色,叶渠这才想起来,这个服务生是禾如许的闺蜜。
叶渠见着她不善的脸色心下生愧,道了个歉又回原来位置坐着,抬头边看见禾如许正仰着头和那个服务生讲话,声音轻轻细细。禾如许抬手把头发夹到而后,少女柔美的耳廓便从浓密的发间露出来。
叶渠靠在椅背上瞧着她的侧脸,吧台那边的女生伸出食指朝他这里指了指,禾如许转脸过来,便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叶渠总觉得他们两此刻的视线是过了电的,他这边是包含着对她的思念从十年后绵绵叠叠地传过来的,但他不知道禾如许是怎么想的,因为她只略对视了一眼便转了回去。
有些麻烦。
叶渠心想着,禾如许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过来和他要电话,他等的有些急切,心里正惴惴着。
时针不知不觉转向5,现在是下午五点零二分。
过去的这个时间禾如许正准备离开,虽说被他拒绝了留电话的要求,她却并不为此羞赧难耐,反是仍旧坐在那里和她的闺蜜聊天。等到了五点,那边的服务生要交班了,她才和她的闺蜜一同离开。
柜台那边的女孩子已经把围裙拿掉,正在和前来替班的男生说着什么,禾如许面前的桌子上也已经干净,书本纸张已经被收拾妥当。少女微微侧着头,在黑发后露出白皙精巧的鼻尖。
叶渠又开始不安起来,踮着脚抖着腿,面上却不动声色。
风铃声响起来,男女笑闹声逐渐远去,叶渠抬起头,在街角捕捉到禾如许扬起的碎花裙一闪而过。
奶茶店里的客人余他一人,叶渠蓦地涌起一股悲痛,把脸埋进了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