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吴心语来X市两个月,依旧适应不了这边的天气。W市已经是全国知名火炉,海边的太阳似乎更毒辣。
刚开始几天,徐非为尽地主之谊拉她出去玩,她先是新鲜的,直到被晒掉一层皮又痒又疼,她就只想在室内吹空调。
徐非也不恼自己的热情被泼冷水,因为他也怕晒,反正时间很多,有想去的地方以后慢慢再去就好。
两人的生活范围逐渐缩小,庆幸离这儿一千米不到的地方新开了一个商场,他们除了小吃店、水果店、超市,又多了一个能去的地方。
白天的时候,吴心语躺在床上用手机看小说,徐非在自己房间打游戏,他们有时候也挤在一个屏幕前看电影,肚子饿了就去楼下打包饭菜,或者煮两包泡面。
水果店的女老板声音总是很大,但是人很好,她买了半个西瓜,霞姐麻利儿切成小块装进袋子,收好钱,同她告别,才转头又去问别的顾客要什么。
她嘴馋,一边往回走,一边把装着吃食的袋子都放在一只手腕上,很重,窄窄的几条塑料勒得她有点疼,还是要用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右手拿牙签扎了一块西瓜,一口下去,又脆又甜,她的眉头才舒展开。
太阳下山后,吴心语在自己的大T恤下加了一条宽松的白色短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用水抹了一把自己蓬松的头发,扎起简单的马尾,和徐非一起散步到美瑞广场。
他要买双鞋,进了一家运动品牌的专卖店,吴心语瞟了一眼标签上的红色数字,就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徐非试了没一会儿,比较了一下脚感,很快地挑了一双去付账。
他提着袋子往外走,看到了几家女装店,“你要不要买点什么?”
吴心语裤袋里一共五十块,“我有点渴,你要不要喝东西?”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去奶茶店排队。
徐非觉得是自己多话了,有些后悔,索性就站在原地等她。
她提着两杯冰凉的珍珠奶茶回来,递给他一杯,两个人就趴在栏杆上,一边聊天,一边看楼下走动的人。
吸管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奶茶喝完,里面的珍珠怎么都吃不到,她真想把封口撕开,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
徐非喝得慢,就看她抬头拿着杯子往嘴里倒珍珠,脸上沾了点奶茶,他从荷包里拿出手帕纸,拆开抽了一张给她。
吴心语鼓着腮帮嚼得满足,拿过纸胡乱往嘴上擦了擦,“我刚问了,他们店缺人,到时候我就去打工。”
“不多玩会儿?”
“你快报到了,我一个人没事干多无聊,也得找工作了,好歹要挣点钱吃饭用。”
她说得淡定,徐非听出了话里的苦涩。
徐非的爸爸和别人组建了新的家庭,后妈也怀孕了。
人总会遇到一些伤心的事,可徐非的运气就是好些,他的妈妈是X市人,离开前给他留了几套房子,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能够无所顾忌地换一个地方生活。
要说完全没有留恋是假的,可是有机会、有房子、有钱就是好的,人要过得好,离不开这些有实质性意义的东西。
吴心语是他的同桌,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不好好学习,但也不妨碍别人。
某一天午休趴在桌上,徐非被她吸鼻子的声音弄醒,又偏过头继续睡。到上课时,徐非看到了她红肿的双眼和校服袖子上的湿润,哦,原来她哭了。
他在本子上写着,“发生什么了?”推过去给她看。
吴心语接过来,拿起笔酝酿会儿开始奋笔疾书,她好像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徐非帮他盯着老师的动向。
因为吴心语是差生,所以她干什么在老师眼里都很碍眼,你不能指望一个常年吊车尾的学生发奋图强,如果她突然开始写东西,那一定是在传纸条。
曾经有次,吴心语实在无聊,所以开始抄笔记,英语老师过来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的本子,直到确认她写的是黑板上的语法,才有些失望地走开。
“我上次回家,碰到了一个小学同学在门口晒太阳,她抱着一个孩子,竟然已经当妈妈了,可她不也只是一个小孩吗?”
“我毕业后是没书读的,这个只能怪我自己,学不进去,再读下去也只是浪费。可我爸现在就在想着怎么给我找个对象,让我嫁出去,他不愿意养着我了。”
“他明明就是重男轻女,我哥要买电脑、球鞋,要报街舞班,很贵,他都愿意给他钱,而我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才多少,他没给我一点好脸色。”
“那个同学明明也没十八,我看她就像被生活折磨成三十多岁的样子,就突然变得毫无生气,我好害怕,我怕我也会变成这样。”
有的人失去了很多,但他依旧有强大的支撑。有的人看起来还行,但她什么都没有。可见这世界上除非是完全一样的境遇,哪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他突然心很软,本来是脾气柔和的人,也生出一个冲动的想法。所以徐非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X市,有住的地方。”
吴心语对未来很迷茫,她也没仔细想过离开代表了什么,独自在外地生活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想逃。所以,她对他说:“好,我想去。”
吴心语把这件事跟父母讲了,只说是自己想去那边打工见见世面,她爸爸冷着脸,不发一言算是同意。临走前几天,母亲帮她收拾行李,又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些饼干面包让她在路上吃。最后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沓不新的钞票。
她握着这三千块在徐非面前哭得很是伤心。
徐非有点后悔,当初的邀约是不是有点草率,他无法保证她的以后,他又有点矛盾,他觉得她可怜,可又不想用这样的姿态,怕伤了她的自尊。
他的手伸了过去,还没触碰到肩膀,最后也只能摸摸她的头,“别难过了,换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这不算什么好的安慰,所以徐非并不指望止住她的哭泣,他只是准备好了纸巾和一瓶冰可乐,在她需要的时候递给她。
吴心语怕去了多花钱,往箱子里放了又放,最后发现自己能带的拢共就这么点东西。
徐非的爸爸给他一张卡,“里面两万,花完了打个电话。”他轻装上阵,后妈说缺什么直接买,衣服有要的到时候给他寄过去。
硬座并不舒适,车厢摇晃着,距离到达还有很久很久。
环境恶劣,又是在奔赴未知的远方,他们心情都有些沉重,先开始也不怎么讲话。吴心语捅了捅他的胳膊,“mp4带了吗?”徐非从包里拿出来,分给她一只耳机,他下了搞笑一家人的最后几集。
她看得认真,笑了又哭了。徐非盯着她睫毛上挂着的几颗小水珠,有些出神。
终于到达X市,两个人的下半身都像要散架,徐非拉她去等出租车,她心疼钱,但是腿实在是太难受了,只好咬牙同意了。
司机听了他报的地址,“一百块。”吴心语在旁边默默扯住徐非的袖子,接连问了几辆,司机都很强势,不打表,一口价,宰的就是你的别无选择。
实在没办法最后还是上了车,座位算不上顶好可也比火车软和,吴心语很快就睡着。
徐非把她推醒,两人一起卸下行李,面前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有离开这个想法时,心情很激动,在路上时,满脑子都是不舍,到达时,脚踩在这片土地上能感觉到踏实。
徐非把自己的小箱子给吴心语,提着她的上楼,吴心语跟在他后面,三楼是他们要住的地方。
“我习惯住这边,那间房是你的。”
“好。”吴心语拖着自己的箱子,走了进去,床、衣柜和一张书桌,款式都很简单,房间很大,几乎是她从前的两倍,称得上她心目中的“豪宅”。
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她傻笑着,转头又在计算这样一间房租出去得多少钱。
这边的生活用品都是徐非拜托舅舅提前买好的,他得买点东西去拜访一下,“我晚上出去一趟,你要是饿了,就下楼往右手边走,那边有几家小饭馆。”
吴心语去吃了一碗米粉,又看到街边有卖卤味的小推车,奢侈地给自己加了个鸡腿。
她回来后开始收拾房间,东西很少,摆出来还显得怪可怜的。她洗好澡趴在床上,两条细腿开心地扑腾,她又想起了什么。
掏出一个小本子一边写今天的花销,一边写徐非付了哪些账,他没有开口找她要,但她知道自己该还,就可惜现在自己不能立马给他,写完又塞在枕头下。
这张床比从前宽大柔软,根本不给她机会认床。
他们就这样一起来到了X市。
如果这样一件事发生在一对情侣间,是惊天动地的、浪漫的私奔。
可他们是朋友。
朋友好哇,比恋人更长久,吴心语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