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回到家时已经是七点了，手上提着鸡汤的外卖。此时天已经在黑了，有点昏黄的光照到客厅，于是整个房间都是朦胧的黄色。她瘫在沙发上，想着一个月前和陈列离婚的事，心里平静又复杂。
她昨天进了医院流产，第二次。
这个孩子三个月前检查出来，当时她和陈列的婚姻已经是千疮百孔。她想要把这个孩子作为婚姻和爱情的纽带，挽回一下自己相知相守相爱过近十年的爱人。可是陈列说：苏雅，我爱上了别人，我控制不了自己被她吸引，我想我们再过下去也只能是相敬如冰，对你对我都不好。她不知道我爱上了她，在我们正式离婚前，我不会把这段感情公诸于世，我想作为单身追求她，也不想对不起你，离婚是最好的选择。她知道陈列的为人，他最看重体面和坦荡。她不是没有感觉的，丈夫的心渐行渐远，做妻子的又怎么会毫不知情，日常生活的细节和床第间的缠绵都提供了证据。
可是她接受不了，她怎么能接受这个男人爱上他人。这个男人曾和她在晚自习下了之后偷偷在小树林拥抱接吻，曾经在繁忙的圣诞夜突然打电话叫她下楼给她惊喜，曾经和她在黄昏岁月静好地手牵手逛过公园，曾经和她在温柔的初夜后相视一笑……他们在一起十年啊。是真真正正的十年啊。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这个男人都在她的身边啊。结婚时发过誓的，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都要在一起的。可是婚誓当中怎么没有关于移情别恋的誓言呢？
于是她吼，她叫，她骂，她哭，斥责这个男人的负心，“陈列，你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你说过七八十岁的时候要和我躺摇椅的，你怎么能出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是骗子，骗子，骗子！”她用力捶打他的胸膛，锤完之后又试着亲他，可是他任她打骂，却在她试图亲吻他的时候偏过了头。
“现在就开始为她守身了吗？那你怎么没守好该为我守的心呢？”她讽刺地笑，整个人颓坐在沙发上，“陈列，我不会离婚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到要看一看，你们能不能双宿双飞。你会后悔的”她在他的沉默当中放下狠话，心里满是恨意。
于是她第一次走进了流产的手术室，她要流掉这个孩子。她想要陈列后悔，也不想孩子生下来要面对父母的不和，她坚信没有爱的婚姻很难培育一个优秀有幸福感的儿童。没等陈列后悔她先后悔了。看到护士在准备麻醉剂，苏雅想到刚检查出来这个孩子的欣喜，想到她和陈列关于孩子的美好畅想，想到了父母亲的宠爱，甚至想到了大学室友的对话“你和陈列就腻歪吧，生了孩子就溺爱吧”她回答“嘻嘻嘻，我就愿意给陈列生孩子，我们就愿意溺爱孩子”。
于是她逃了，在医生问她准备好了没有的时候一把脱掉了手术服临阵脱逃了。她想，她终究不是一个足够狠心的女子，她想流掉这个孩子之前至少要告诉陈列，让父母共同确定这个孩子的去留。她想就算离婚也不是不可以共同抚养一个孩子，她甚至在想如果陈列不想养她也可以一个人养。
宝宝，你还这么小，妈妈就很爱你了。
离开医院以后她去逛了一会儿街，看到婴幼店的小衣服小鞋子心都软了，忍不住笑起来。吃了饭回到家里静悄悄的，她想起来陈列已经搬出去住了。
最后一次，再挽回他最后一次。
苏雅给他打电话，陈列没接。
连电话都不愿意接了吗？
过了一个小时，电话响起，是陈列的。
“刚才在工作，这阵子很忙，打电话干什么？”
“陈列，明天见一面好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明天很忙，没有时间，现在电话里说可以吗？”
“不行，很重要的，必须当面说，我来找你吧，也花不了太多时间，一个小时，明天下午我来找你，就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
“苏雅，我这阵子真的很忙，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后天还要去x市一趟，出差回来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倒时候再说吧”
电话挂断。
这算什么？苏雅啊苏雅，你好好想一想，这是陈列第几次不打招呼自行挂掉电话了。
她又想起来和陈列的过去，那时候两个人腻歪的刚分开就打电话，连睡眠都听着彼此的呼吸。以前他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可那时他会温柔的哄她在家乖乖等他，她也会给他留一盏昏黄的灯，要是他带着一身酒味回来她会在玄关就扶着他，带着埋怨的口气说怎么不喝死算了。
想着想着又留下泪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陈列最终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出差回来后他们没有见到面。一个月之后才看到他。陈列说没有时间。
时间对面咖啡馆里
苏雅看着陈列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带着疲惫，甚至是有点不耐烦。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苏雅定了定神，说到：“最近忙成这样，要注意休息。”
“好”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关心，陈列很诧异，他觉得苏雅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你说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决定签字了吗？”
“第一句话就是问离婚，除了离婚就没有其他的话想说的吗？”哈哈，陈列 我曾经爱过你的干脆有目标，没想到自己遭遇了心会如此痛。
陈列又是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苏雅现在的关系简直是水火不容，每次谈话都充满了针锋相对，数不清的指责谩骂，他也很累。眼前这个有沧桑感的女人是他用生命爱过的呵护过的。他也很痛，可是他明白，自己已经变了心，就算强行延续这段婚姻也只能落得一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陈列，你还记不记得大学时候我们埋了时间囊。”苏雅又挑起了话题。
“记得。”陈列带着疑惑地回答。
“我们说好三十八岁的时候挖出来庆祝二十周年。现在看来我们等不到了，知道我写了什么吗？我放了我们三周年时候看电影的票根，那部电影很好看对吧，里面的小孩子很可爱，我们讨论了很久，那天晚上的月亮也很好，我们在酒店做爱，没开灯，我看着你在被月光笼罩的脸，很虚又很实，当时我在想，就是这个人了。你没想到吧，21岁我就认定你了。那是一直很玄的感觉，心里涨涨的满满的，感觉自己无所畏惧。所以我把票根放在了时间囊里，想三十八岁的时候告诉你这种感觉。”苏雅望进陈列的眼睛里，很认真很认真的说。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爱你，苏雅，我没对你说过假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想过一辈子。”
“现在呢？要离婚也是真心的吧？陈列，你说，要是我们有个孩子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很庆幸我们的没有孩子。”
“你……你很庆幸？”心骤然疼起来，苏雅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要是我们有孩子，那他也是一个受害者，我们现在这样孩子也会很痛苦，而我们会因为孩子不得不纠缠在一起。”
原来，孩子是负担啊。苏雅忍不住扯出一抹生硬的微笑。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她自嘲地想，是在笑自己的一厢情愿吧，是在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异想天开吧。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露出来一丝微妙的笑容，陈列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他只能无用地张了张嘴。
“苏雅，我看过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他们嘴上说着给孩子的爱一份也不会少，心里也这么想，孩子又不是机器，他们能感受到双亲的氛围。我们没有孩子是件好事，难道你愿意让孩子有一个破碎的家庭吗？”陈列紧皱眉头，喝了一口咖啡后又继续说到，“雅儿，我们能不能给彼此留点体面？”
体面，什么是体面？离婚时好聚好散笑脸迎人就是体面吗？我也不想做一个泼妇，可是心真的很痛，痛到想嘶吼，痛到想拿刀割自己。
苏雅沉默地转过头，不想看陈列，于是她看到了玻璃上的自己。玻璃上这个女人脸上刻满了沧桑，嘴唇苍白，眼里充斥着疲惫。
这……这是我？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怨妇呀……
苏雅又转过头看看陈列。穿着西装的陈列坐在她的对面，领带打的好好的，穿着是一派成功人士的模样。可是他的眉头是紧皱着的，脸颊很瘦，就连嘴角也写满了疲惫。
原来，陈列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了吗？苏雅怔怔地想。从前的神仙眷侣已经是这般不堪了呀。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苏雅望进陈列的眼里，很仔细很仔细地想看出陈列在想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
苏雅不禁想起一个星期前偶遇的陈列。那时他和合作伙伴刚刚谈完生意，浑身上下都是意气风发，他带着笑容和身边那个女子说着话，那种放松的笑容是她很久没有看过的。
陈列，我愿意签字，给彼此一个生路，我们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我会在协议上签字，财产什么的我会叫律师来谈。谈好了就直接去民政局吧。”沉默已久的咖啡桌上突然想起了苏雅的声音。
“最后一次咖啡我请你吧……以后没什么机会了。”苏雅的语气突然轻松了起来。
“我走了，保重。”说完苏雅就起身离去，留下陈列一个人静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见已经是三年后的同学聚会，也不能算是同学聚会，只是社团里的朋友们闲来无事组织的一个局。这三年苏雅专注于发展事业，留在x市的时间也并不多，常常在国外巡演，毕业前她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结婚后事业也没有落下，只是离婚期间搁置了一段时间。跳舞这个行业，一天不跳自己知道，两天不跳同行知道，三天不跳观众知道。而且为了挽回婚姻加上怀孕，她生了退役的念头，和老师不欢而散。流产后有一个合作过的外国剧团突然邀请她去巡演，于是她顺理成章的出了国。没想到离婚譬如重生 ，基本功拾起来之后她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渐渐在国际上打响了名头。老师说是因为她体会了人生百味，已不再有羁绊。
她来的有点晚，没几个空位了，同学们也许是没有听说他们离婚的事情，把陈列边上的位置空了出来，她看了看剩下的几个空位，没怎么想就坐在了陈列边上的位置上，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朋友们很诧异地望着她。
“好久不见。”一落座苏雅就带着笑容打了招呼。陈列诧异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这几年怎么样？经常在新闻上看到你。”苏雅随意的闲聊着。
陈列也带着笑容的回“老样子，钱总是不嫌多，我对钱很有兴趣。”
“哈哈哈哈，你好好笑。”苏雅忍不住笑出来，要是马爸爸也这么说芳心纵火犯就该露出另一种表情了吧。
看到苏雅笑，陈列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像他们的恩怨情仇爱恨纠缠就在这个笑容里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