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在三间店面前踌躇了半晌,前两间进进出出总是客,后一间却冷清许多。
她不识字,怕走错了门遭人耻笑。
她是很有些自尊心的。
路边卖炒糖栗子的老汉,正满头大汗握着铁铲,前后翻动铁锅里的石砂和栗子,那些赤红栗子染了糖色显得油亮饱满,有些裂了新月口,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肉,甜糯的香味儿散的满大街都是。
桂喜上前称了一袋,给一文钱,拎着细细的两根带子,她问:“那可是卖金银珠宝的店?”
老汉神情模糊地点点头,一铲子下去又掀上来,锅里翻江倒海,发出飞沙走石的嗡鸣。
桂喜接着道:“跌断的玉镯子他们肯修补麽?”没得回应又高声问了一遍。
一个小童跑来买栗子,老汉拿起纸袋替他装。
桂喜讪讪走到一边,不是没听到,是懒得做理会。
一个年轻店员送两富太太有说有笑地出来,替她俩扬招辆黄包车,目送远去再辄身欲回,却有个俏姐儿一手拎糖炒栗子、一手揩豆绿撮穗的燕穿柳叶帕子,欲言又止立在边儿。
“店里有耳环戒指镯子簪子衣襟扣供挑选,还备有菊花茶云片糕蝴蝶酥,姑娘可要进来坐一坐?”扫过她的穿衣打扮,依旧笑着脸儿:“不买不打紧,看看也是可以的。”
桂喜察觉他的友善,凑近说:“我有个玉镯子跌成两半,你们肯修补麽?”
店员指着门面冷清清那间笑道:“你去那里问问看,专做金银玉器回收修补生意。”见她迟疑又添一句:“都是许二爷名下铺子,不会坑蒙你。”
桂喜被猜中心事脸儿一烫,连忙谢过,三两步至门边,挑起珠帘子跨过槛进去。
店里很敞阔,东西搁着黄花梨雕缕的架子,摆着各色古玩玉器,墙上挂吊名人山水字画,北面柜台镶玻璃,走近里面摆满各色小巧精致的首饰挂件。
她悄眼瞟过柜台里的掌柜,着一袭宝蓝缂丝云纹锦袍,正端坐桌前就着灯认真看书,手腕一圈伽楠珠落在书页上,旁边一尊博山铜炉烧着沉香,袅袅清烟温润了他的眉眼,便是如此,他浑身气势彰显,是极斯文和儒雅的。
桂喜俯首看着一枝金嵌珍珠宝石桃蝠纹簪子,一面想着该怎样开口说明来意。
许彦卿一早来金银首饰铺子查看近三月帐册,还漏掉了几薄,掌柜及店员着了慌,皆去帐房寻找,他也不急,慢慢边看书边等着。
忽然鼻息间除却沉水香,还有股糖炒栗子的烟火气。
他微抬眉眼,不知何时柜台外站着个女子,露出半身,目光先触她衣衫竖领紧扣着梅花结,却不碍颈子露出一截白腻来,乌油发束拢在脑后,因低着头,只看见额前齐流海儿,和瓜子形小小的下巴尖儿。
没来由的熟悉感,似曾在哪里见过.......他略思忖会儿,不禁噙起嘴角,是在万国旅店跪在院央........打死不服软的那个倔丫头。
看她好端端的还有闲心逛金银首饰铺子,想必旅店老板是按他吩咐做了,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他一般轻易不太爱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