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玻璃罐头--艾德文番外:我必须徒步穿越太阳系

(第一人称)

结婚前夜,Julie曽对我告解过一次,她说:“这听上去也许很荒谬,但这么多年来让你在威尼斯替我上课成了我会反复琢磨的问题。”

“我没有任何说你们不般配的意思,只是常常会想,那一天是不是改变了太多。”

让我想想当时的回答,我大概是这么说的:“它发生了,像任何命运中关键的一天。”

“请不要自责。”

我想说到底都是我的选择,像每一位Meier,我从不为选择后悔。

关于江淼,很多事我在威尼斯时就已经察觉了,譬如她不喜欢承诺。当时是没有依据的感受,但你知道的,有时候你就是能从人身上隐隐看到什么。她做什么都有股明天是世界末日的劲,可以说她不管不顾。我想她也不喜欢责任,所以我很控制,斟酌每一个对她的回应,从措辞到态度,如果是讯息就很简单,我有足够的时间预演、判断,但面对面时就没法了。有些人总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我想是她身上极为矛盾的自我毁灭欲,就像一个插在转折点的箭矢,再往右就是毁灭,往左就是生存。她并不有多想活,你能看得出来,但她做的每个举动都是在认真对待“活着”这件事,像皮兰德娄的《标本鸟》,那种要把命运死死攥在手里的精神。不得不说,她的生机和认真让人喜爱,但我更着迷于她的挣扎。

不会有比和她呆在一起更让人放松且快乐的时间,在自然地做自己的同时还能被人喜爱,我甚至想用每个成人的一生能有一次这样的体验作为最高的祝福。也许我们都把它当做了露水姻缘,少了矜持的试探,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可以尽情地表达“我喜欢”,“我不喜欢”,很幸运,我是她喜欢的那部分。我当时知道我不该那么想,正确的方式应该是依照听上去很酷的那句话——“别太当真”。我一向认为自己很有自制力,但每跟她多呆一分钟,我就会想,如果呢?如果能行呢?

结果就是她同意了,天知道我从未这么喜欢一场没看过的剧本,只为了它存在于那里,并给了我能以此和她再遇的借口。

但她用她的方式跟我告别了。我没有成为例外。

朋友们说起我大一的时候,都评价那是我最无生机的一年。我用了一整年和自己的幻想作斗争,我问自己为什么非得是她,质疑一切是不是因为不如愿才异常固执。大二时我变回了人们印象中以前的我,我让自己变得非常忙碌,不论是学习还是社交,只有偶尔在一个人时才会想起她。期间我还和几个女孩约过会,她们都非常好,我和其中几位甚至成为了要好的朋友。无法否认和她们共处时有过愉悦,但那是独立的、只存在于那一刹那的欢声笑语,事后我仍在不去比较她们和江淼这件事上花了不少努力。无数的心理解析和教人如何“放下”并没有帮助到我,我想我得再见到她一次,坐下来好好地问些愚蠢的问题,这样才能走出去。感谢互联网的存在,我还能知道她的动向。我为自己做了职业规划,一条是如果有她,一条是如果没有她。

毕业后我如愿在M市找到了工作,用了三个月时间整理好了情绪。能安排到和她会面不是件过于困难的事,通过画廊找到了她的合作方,她见到我时的防备,甚至让我担心起了她是不是讨厌我。我在确定日期后整理了很多要问的话,直到引见人走后我都没想到怎么开场。她一定很反感吧,这样纠缠不休的。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我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在乞求时语无伦次说的话,我的反应也不受控制,我只是顺着她的问话按内心想法表现着。这样的事她对多少人做过?这又会是另一场失败吗?凭借着最后的理智才控制住没有吻她,手将写着她手机号的纸条捏得紧紧的。想到大一时的委屈,在和她告别后我都在唾弃自己,她言辞中的诚意迷惑了我,我又问内心,图的到底是什么呢?这不正是我期望的吗,还比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来得顺利。于是我想,管它呢。我做着再次被她抛弃的准备,和她一起过上了没有明天的生活。

事实证明我的第三份“如果再次没有她该怎么做”的人生规划并没有派上用场,年后我将它放进了公司的碎纸机。江淼十分坦诚地向我展示着她的每一面,原来她独处时死气沉沉的样子居多,也许这是种威慑,但我将它视为一种示好。我们像是两个赤裸的人,逐渐对着对方展现着完整的样子。当她愿意对人好时总是那么体贴的,比起很多朋友们讲到的磨合,在生活上我们十分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像是延续了在威尼斯的生活。

江淼很少提起她的父母,我很少主动去问她不愿意说的事,况且她已找到了和他们相处的平衡点。尽管江淼不愿意依赖我,相处久了也松懈了她的防备,我其实最喜欢她生病的时候,那时候她总能轻易地表现出她的脆弱,她会比往日更直接地表达她的忧惧和想念,而我十分喜爱被她渴求的感觉,比性给的还要过犹不及。

结婚比我想得要快,甚至说是意外,发生得却很水到渠成,好像突然间生活里就撞进了这么个计划。随着越发了解她,不举行仪式、不领证件、丁克等都成了预料中的事。重逢以来我时常能感受到她的让步,像是为我做出的一系列换以前她不可能做出的事,但我仍害怕有天醒来她突然对我说“抱歉,艾德文,我还是做不到”。尽管我一直有着和她参考波伏娃和萨特相处的准备,直到交换婚戒的那一刻我才有真正的安心感。江筠亦来得不在计划之中,当时按计划起码是再过五年的事,拿到报告时我又高兴又难过,我以为她不会要这个孩子。她看出来了,但没有说。第二天她扔给我一长条的阅读列表和购物清单,等我跑进画室时她正在和成夫人打电话,轻描淡写地说了检查结果。

我比任何人都期待江筠的出生,但越近她临产日,即便知道现代医学已经格外发达,我仍是没日没夜地梦见她出意外。我知道她的病史,尽管翻阅了再多的书和生产前后准备,还是会梦见我一个晃神她就从窗外坠下。我开始整日整夜的失眠,有时江淼不得不安抚我,偶尔睡着时还会被江淼哄醒,好几次她说我是哭着醒来的。总算熬到了江筠出生,我的桌面、包里永远有着育儿的相关资料,任何人见了我都会说句“恭喜”。她就洒脱得多了,甩了句“谁在乎谁操心”,立刻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但有次我起夜,发现她正蹲在摇篮前探着江筠呼吸。成夫人和她不愧是母女,嘴上说着谁生的谁负责,从江筠出生就开始操心他的将来,一样样安排好,还有江淼先前不肯收的都被她用江筠的名头塞了进来。江筠满周岁时,考虑到他要跑要跳,我们搬去了带绿化的别墅,加了更多儿童的设计,江淼还特意为他定了儿童专用的家具。江淼和我都忙,两个人照顾不过来时,就会请保姆常驻,成夫人选的人,一个专门照顾江筠,一个负责打扫烹饪。最让我难受的是江淼有孕后失禁的症状,她起先不愿意我知道,像是《爱》里的安一样几乎是求我出去,白日里她依旧按医嘱做着凯格尔运动,要不是我和她谈起,她甚至打算自己找一天去做手术。再后来我去做了结扎,这是我和她沟通后的决定。

要说起车祸这场无妄之灾,对我而言更多是对妻儿的心疼,也许是被江淼潜移默化了,在此的前二十几年过得太顺风顺水,我倒觉得跟凭此付了代价似的对以后的生活安心了不少。事发时来得太突然,我努力回想着今天和江淼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拥抱她了吗?以后一定要每次都在离开前告诉她,我对能和她再共度一天感到有多幸运。

失去意识前比起“会死”更多是不甘心。怎么会甘心呢,他和江淼的日子还不够呢。苏醒前,那个夏天年他摘抄了无数回的一首诗以江淼的声音不断放大在他的耳边,忽然间他听见江淼在岸的另一头说话,他费了好久才听清她说的内容,和往日一样又在胡言乱语。他想到年少时在海上被浪打下水的经历,像是当时那样用尽了浑身力气要往上游去。就要够到了,那漂在上方的色彩。

“我必须徒步穿越

太阳系,

在找到我红毛衣上第一根线头之前,

我预感到了这一点。

宇宙的某个角落悬挂着我的心,

火从那里迸溅,振动空气,

并向其他狂放的心涌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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